地图。
小午听慕沉川一股脑儿说完，他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仿佛还没消化完这一大段的话。
“函厔的地图……”小午恍然大悟似的龇牙，“那应该在县衙里，要拿县志可得花点时间功夫啊，”他撞了撞慕沉川的胳膊，“哎，我说你是不是又在想什么幺蛾子的事啊？”别怪小午这话说的不太好听，但是脸上早就充斥着愁眉苦脸的味道，慕姑娘你要整出点啥事，保不住的可是乌棋马场的脑袋啊。
慕沉川收回了目光，她挑着眉就着少年疑惑的眼神，笑嘻嘻的：“我记得蓝护卫临走前……”她拉长了语调。
“得得，上刀山下火海都给您老拿到，”小午哎哟哎哟的喝出了声，贤王府的吩咐他怎敢忘，慕家姑娘和那人上人什么关系，好生照顾，乖乖听话就好，“慕姑娘还有其他吩咐吗？”小午搓着手索性笑得格外谄媚。
“有，”慕沉川就吃他这套，拽住那少年人的衣领就给扯到了自己跟前，“乌棋马场的马送去了州衙，现在马场是难得的空闲，我想给长工们休个几日的假，亭长大人意下如何？”她也跟小午客套。
小午就愣了愣：“休假？”别说小午不信，这姑娘定然别有目的。
慕沉川点着头：“让他们都下山去那几个镇里，”她顿了顿，“听、说、书。”
听说书。
听说书？
小午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听、听听说书？”他完全没明白这慕沉川是何用意。
“是，本姑娘想听到最新的聊斋志异。”慕沉川拍拍他的胸口，示意你安心的去吧，她还打了个哈欠甩甩裙摆扬长而去。
哈？这算个什么事。
听起来就好似这姑娘对那八卦起了不小的兴趣可又懒得自己下山挨个去听，索性就让马场的长工马夫们下了去给她“搜罗”新闻。
慕沉川已经独自进了屋子，“呯”的木门紧闭，里头烛火摇曳出身影，留下小午一人在风雪中发呆。
不明白归不明白，大佬的吩咐还是得照办，所以乌棋马场这两日也难得显得格外的寂静，原本马场的成马送走，下一批小马还未到，不少长工都被派遣下了山去，就连小午都哼哧哼哧的在县衙里软磨硬泡的。
外头下起了小雪。
慕沉川捧着茶盏看着雪花朵朵在门外落下，她暖红的衣袍吹不进寒意凛冽，延绵的雪峰座座相连，究竟是在哪一座白雪皑皑后，会有那佛爷金翅凤羽的缭绕。
慕沉川忍不住要去想，谢非予到达了芈鹿会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他见到的西夜使者又会是个怎样的人，如果上了酒桌，是恼着还是怨着亦或谈笑风生毫不避讳。
她扭过头，桌案上的时令水果都被扫到了一边，如今她的案上摊着的是一份地图，上头墨渍浸染，标注详细，那是小午早上托人急急忙忙从山下带来的，函厔雪区地图。
慕沉川轻呷了一口暖茶，搁下茶盏取了书卷，县志里将所有的历史人文梳理，任何变迁都逃不过它的笔墨纸砚，慕沉川时不时翻阅书籍，时不时对照着那张地图，用着淡墨记载什么，她还会咬着笔杆子苦思冥想。
小午有时候就特别的不理解，打发下去的长工们在深夜回到乌棋马场，慕沉川呢觉也不睡了，点着灯火和他们秉烛夜谈，无非那些志怪趣闻，哪里哪里雪女又出现了，亦或是哪里那里太平无事，哪里哪里兵荒马乱。
茶馆里是最容易打听消息的地方，来往的客商走南闯北，合着如今和谈开启，十四州的动荡仿佛就亲临跟前的在眼中展开。
慕沉川撑着脸颊不住的点头，听到些许惊险环节也忍不住要咋呼，墙角的蜡烛从烛头燃烧到烛尾，蜡泪躺下堆积了烛台时，所有人才回房间安然入眠。
慕沉川看着飞雪的骤停，她重新燃上烛火比划不停，那些故事在她脑中又变成了什么，小午不知道。
直到那少年人推开房门给这小姑娘送饭菜的时候，才发现，慕沉川睡着了。
就这样趴在桌案上，右手的指尖还夹着蘸墨的笔，落在桌案旁，她趴在那张小午送来的函厔地图上。
小午惊了下却不敢打扰她，只是轻手轻脚搁下了饭菜，不由得走到那小姑娘身后从一旁取了狐裘覆在她后背，但还忍不住的要去看看令慕沉川废寝忘食的究竟是什么。
地图上有着多年前的墨迹，一笔一划，慕沉川的胳膊下还压着翻开的县志，看起来是在对照什么山川崎岖的地形，她笔尖的墨迹还因为房内的温度而没有干涸，最后的圆点早已在图中被标注。
仿佛是到了这个时候她才能安心的睡上一觉。
小午不懂这些神神叨叨的玩意，难不成听了那么多的故事，你还想要去将这妖魔鬼怪的雪女抓出来不成。
少年人叹了口气，转身去端饭菜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桌案，“哐当”的倒是将那小姑娘给迷迷糊糊的撞醒了。
慕沉川揉了揉眼睛就嗅到了饭菜的香气，她连忙将手中的笔搁下，狐裘险些从肩头滑落：“我……睡了多久？”她开口第一句话竟然还是问这些。
小午就扁扁嘴没好气：“你能睡多久，看看那头的蜡烛，燃尽多久你睡多久。”为了听故事连觉也不睡，这姑娘的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他将两三小菜碟丢在桌上。
慕沉川扯开个笑意，连梳洗都懒得直接抢了饭碗就挑挑拣拣的吃了两口：“我这可是有正事呢。”
“你这是劳什子的正事，看看，你画的什么，”小午扯了扯那地图，有着淡墨的痕迹沿着标注的小点，柳林川，金银岭，石泉窟……小午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等等，这些不都是那传闻中雪女出现过的地点吗，“喂，你真是冲那个妖魔鬼怪去的？”瞧瞧，一笔一划的都将行进的路线标注出来了，她叫人下山去听说书，只是为了将那幽灵出现过的地点都记下来？
慕沉川咽了下米饭点头：“是不是觉得很诡异？”慕沉川举着筷子就点着地图，“为什么女鬼走的都是干涸的古河道。”她一个个的指点下来，那些听闻过的名字慕沉川挨个去县志里寻找蛛丝马迹，每个河道都早已干涸，偌大的河面结成了冰方能叫人行走其上。
“因为……因为她、她是失足落在河流。”小午咂嘴，山下的说书先生都这么说。
“这种小伎俩也能骗得到你？”慕沉川就笑。
“当然、当然不是，我是说，大家都这么说，你……你不相信是妖魔鬼怪也不是没道理，这山林里的野兽也会觅食，夜里大风的声音从夹缝中变成奇怪的呼喊那也正常，鹅毛大雪看差了更不惊奇……”小午涨红了脸就尴尬极了，“我也没说，那就一定是个妖魔鬼怪啊……”他嘴里叨叨个不停。
“可是你却不敢进山，”慕沉川的筷子在碗上敲打，小午这段时间除了上下山，还都改走了大道，哪怕耽搁时间也不愿在山中多停留，“连你都不敢，更不会有人冒险。”
“你……是什么意思啊？”小午突然听出了一点由头，他好似猛然之间发现了慕沉川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慕沉川就明了的笑了：“你看这条线路通往哪里，你能猜到下一个雪女会出现的地点吗？”她眼神微微一黯，明明烛火已湮灭，小午却好像从瞳孔深处发现了明光，这暗哑神秘的语气都叫小午背后一毛。
他仔仔细细的再去看一遍那张地图：“你说那雪山女鬼喜欢走古河道，而且看这路线像是迂回曲折的往西南与东南间前进，这个方向已经靠近了桑目峰，这山绝壁陡峭压根上不去，倒是可以掩着母河向下走……”他的指尖也顺着褶皱而落，“可是母河分支众多，以前有一条线峡倒是偶尔会有客商行走，但是前几日连夜大雪，只怕早已封道，难道……”小午不说话了，他朝着慕沉川对望一眼。
武雁隘口。
所有的分支都早在许多年前干枯，留下两条尚有水流的河道，因地处下游风口无法终年冰冻，自然不会是首选，唯一的峡谷被大雪埋没，剩下的——
武雁隘口在雁川还没干涸前是无法行走的，后来河流干涸冲刷风化后，倒是留下了一个口子，但是，从未有人愿意去穿行。
“你觉得雪女会出现在武雁隘口？”小午顿了顿声，“可是，就算那雪女出现了，与我们又何干？”为什么要关心一个存在在说书先生口中的趣闻。
慕沉川泯了下唇角，她合上了手中的县志抱在怀中，目光一瞬不瞬的落在了地图中那武雁隘口处：“艳魅无踪，风雪夜行，你以为那真是妖魔？”她竟凉凉嗤笑了声。
小午张了张口却突的不知道该接什么话，脑中猛然窜上的想法叫他一时之间无法分辨这个小姑娘究竟有着什么心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