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水轮流转。
如今要罚你魏岩的，不是我慕沉川，而是谢家那要人命的妖孽。
在这北地做了如此久的“土皇帝”，现如今是时候一报还一报。
魏岩这眼泪鼻涕全都下来了，他想要死死咬紧牙关可压根承受不住，嗓子里那些鬼哭狼嚎的叫喊都已经变得沙哑粗重。
不光慕沉川看着，谢非予看着，所有人都在看着——
乌棋马场的那些长工奴仆，那些平日里受尽欺凌的老弱病残都偷偷的看着。
这个作恶多端的家伙究竟得到了什么下场，往日的耀武扬威在此刻都变成了低声下气。
谢非予却被这哭喊闹的不耐烦，他连眼神都懒得给予，修长的指尖在下颌轻点就咂嘴：“吵。”
慕沉川还没反应过来，蓝衫早已心领神会。
几乎没有看到男人腰际的银色软链是如何隔着白雪无碍将空气都分割而成，只是这一瞬猛然涌起的血腥味，才叫慕沉川发现——
魏岩的舌头，断裂在地。
吵，就割了他的舌头。
魏岩的惊恐仿佛还定格在这顷刻间，那是感觉不到突如其来的疼痛的，待冷风将热血和切割面都刺痛，猛然的看到那半截断去的舌，魏岩的眼珠几乎要从眼眶子里掉落出来，整个身体“咕咚咕咚”的在地上打滚，只留下唔唔咽咽的声响，怕是如今死去活来。
洒下的鲜血渗入了白雪之下，透红透红又被冰水消融，颜色越见暗淡。
慕沉川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小步，也不知是惊到亦或只是不想让那些血迹沾染自己的鞋履。
“他死不了，”谢非予只是悻悻然的仿佛看懂了慕沉川行为的意味，他抬了抬下颌，“本王就将他交给你处置。”杀一个这样的无名之辈，谢非予还不屑。
慕沉川愣了下，她微微侧过脸就看到谢非予面无表情的看着远处的雪景，那里空灵如境一片澄澈，白原之上从未有一星半点的血渍。
“把魏岩送回山下，请大夫好好治伤，”慕沉川想了想，有着寒风吹拂在脸庞的刺痛感觉，她听到身后传来微不可闻的嗤笑声，那是大佛爷的，于是慕沉川也弯了下唇角，声音清亮好听，和着寒意竟也不觉得有冰冷，“在这北地十年为朝廷也输送了不少的良驹，想来对驯马养马有着异于常人的熟稔和见解，”慕沉川踱着步来来回回，她似想到了什么一拍手，“既然嗓子哑了做不得亭长，不如就配至三和马场，做一个不需要开口说话的马夫，天天与马群为伍也算是人尽其用了，至于这亭长一职……罪女倒是有个提议。”
慕沉川也不再看魏岩，她扭头朝着谢非予福了福身：“马场副管事的小午，足以担此重任，况且与魏岩也是叔侄，想来没有人会有异议，”她还俏生生的故意歪了下脑袋，“想必魏岩也会满意。”
谢非予连头也没抬：“准了。”
这两人早已将后面血肉模糊的男人当成了空气。
魏岩丢了舌头正浑身冒冷汗，一听闻慕沉川此番言语，可好，把他堂堂一个亭长变成了一介马夫，到时候谁还会把他这个哑巴当成人看？！连小午那个靠着溜须拍马整天在慕沉川这丫头身后当跟屁虫的东西竟也配霸着自己的位置当亭长？！
他呜呜咽咽的一口气梗在胸口就咽不下去，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慕沉川眼睛眨眨，笑意就现在了脸上，显而易见的，扬声就喝：“小午，还不出来谢恩！”谢家王爷都应了所有的请求，平白无故赐了个亭长之位下来，怎么那个臭小子还要战略性不在线吗？
就听得一旁小屋子的门“哐当”打开，有个小身影连滚带爬的就冲到了谢非予的跟前，脑袋死死磕在地上哪里还敢抬起来半分的。
“小、小午、小午……谢、谢王爷之恩……”明明紧张畏惧的很，还要死壮着胆子，大概说的就是现在寒颤的小午。
谢非予斜睨了这胆儿都快吓破的小子：“本王，是不是很可怕。”他的声音轻飘飘的，眼神就落在地上魏岩留下的血迹上。
“是是……不，不不不，不是……不，王、王爷威仪……王爷……”小午的手摁在雪地里都冻煞白煞白的，他舌头打结话都说不利索，眼神一接触到地上的血迹，我的娘咧，那可是魏岩的舌头啊，自个儿的叔叔就这么被这高高在上的佛爷割了舌头，那佛爷还面无表情毫不在意，小午觉得，哪怕刚才谢非予杀了魏岩，那都跟杀了路边的一条野狗没什么区别。
小午哪里能不害怕的。
慕沉川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谢大佛爷您不瞧瞧自个儿是什么身份什么传闻，这偏僻山林的臭小子哪里见过这等天人世面，您还非要吓唬他吗？
“舌头都捋不直，”谢非予冷笑，“滚下去。”
小午就跟听到了特赦一般连忙撅着屁股往后爬回了自个儿的屋子，可还别说，他真是怕这佛爷下一句是，舌头捋不直，就割了！
就在这刻，小午竟对慕沉川起了不少的敬意，这小姑娘究竟是怎么在谢大王爷面前活蹦乱跳这么久，还惹得人上人追到了这流放的偏僻北地。
慕沉川瞧着那佛爷转身进了屋子，她连忙哈了口气也跟紧，谢非予哪里会不知道小午，他既然能将自己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打听的那么清楚，自然也会知晓小午背地里或多或少的帮了她慕沉川的忙，如果没有小午，兴许慕沉川这条命早已冻死在那裂冰的河水之中。
所以，佛爷在替她出气，也是在帮她还恩。
只是慕沉川这副偷着乐一样的笑嘻嘻叫谢非予看了还真有几分膈应，仿佛这姑娘又猜到了什么、看穿了什么，谢非予指了指一旁的椅子，可慕沉川呢，不老实，不爱坐椅子，就偏偏喜欢靠着桌子挨着佛爷。
“本王知道你这几个月，不好过。”谢非予话不多，但是言辞达意。
“您心底里明白着呢。”慕沉川哼哼着，在一桌子的水果里挑来拣去的，最后剥起了橘子。
“明白什么？”谢非予斜睨她一眼，长指在桌面微微一敲。
“祸——害——遗——千——年——”慕沉川拖长着调调，掏出一瓤就递到谢非予的嘴边，谢家王爷凉凉一笑张口便咬的瞬间，慕沉川蓦然缩回了手，将橘子丢进了自己口中，还鼓着腮帮子，吧唧吧唧吃的贼响，“罪女在王爷的眼中，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祸害！”
呵，谢非予啊谢非予，心里脑子里在想什么，她慕沉川能不明白？
谢非予薄唇一碰落了空，看慕沉川咂巴嘴还一脸嘚瑟的神情，他狭长的眼眸一咪：“本王很高兴你对自己又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很实诚，大实话。
他倒是不生气，站起身时的红色长衫落下金色凤羽的绝艳，寥寥尘埃无法染身，唯雪后凌霄乍然而盛，毕竟，他谢非予也是个叫文武百官头痛的妖孽。
祸害，也算配得上这妖孽。
慕沉川就舔着个脸，脑袋跟蒜捣似的。
“甜吗？”谢非予突然转了话题，他指指慕沉川手中的橘子。
“甜。”慕沉川点点头可老实了。
“本王随行之中还有三车，皆是沿路各州各府官员所备，”谢非予抖抖衣袖，金辉阳光之下如同凤凰轻沾轻羽，“全吃了。”
大爷浅浅交代了话，也不会等你有何反应反抗，径直自顾自的回了自个儿马车，仿佛活脱脱叫慕沉川给逗气着了。
“啪嗒”，慕沉川手里的橘子都滚在了地上。
Wodema，这是什么鬼，三车橘子，这是要她慕沉川吃的上吐下泻为止么！慕沉川眼角抽了再抽，嘴巴一歪：“罪女——罪女谢王爷赏赐——”
她大约会成为第一个吃橘子撑死的小小姐了，这是她跪在地上感恩戴德时唯一的想法。
再待她抬起头，跟前早已没了佛爷的身影，她跑到窗口一瞧，远远的也只能瞧见那银鞍白马上的男人，一身的红衣飒沓流星，墨色扬在艳羽之上纠缠金丝，他目光回溯眷顾之处都叫人万劫不复，她很早就说过——
谢非予，色授魂与。
凤羽牵扯出的光影与梦幻都如同一场不够真实的梦，就好像前两日州府里的大人来看望她一般不真实，可是，谢非予将这个梦送还到身边，不是四字“受宠若惊”可以诉说。
慕沉川终是“噗嗤”笑了起来，对谢家王爷那点小脾气一样的别扭还真是莫名觉得有趣欢喜的很。
仿佛一切争锋都变成了情趣，而所有磨难在此刻都不值一提。
谢非予恰是有这种本事，有时候慕沉川不禁会想，这佛爷若是要欺世盗名骗尽天下人，怕是天下也心甘情愿。
她从未想过是否能再回到王城，水月镜花、镜花水月，她是谢非予掌中困顿的雏鸟，只待那佛爷选择是否任她高飞。
“叩叩叩”，身后敲门的声音让她回了神，竟是还未离去的蓝衫。
慕沉川“哎呀”就下意识的叫嚷出了声，真是好，看来她慕沉川要面对这佛爷的磨难，还多了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