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沉川还未将佛爷的话听清楚个明白，只觉脸庞面前落下两缕黑发，耳侧传来温热的呼吸，明明很轻弱却能重重的击打在慕沉川的心头上。
喝！
她嗓子里莫名呷出一声轻叹，连同喉口那哽咽的气息，鼻间竟全然是凛凛霜雪中盛放的红梅触觉，是香溢亦或是诱惑，慕沉川此刻哪里还有心思还有情绪去分辨。
男人的手臂早已将她的腰身牢牢圈住，她无处可逃，更无处可想。
红梅刺破皑皑白雪的封尘，凤羽和着阳光落下斑驳碎影，她察觉到温暖的指腹触碰在颈侧，缓缓的游走上脸庞，辗转于她嫣红的唇角。
谢非予眼眸狭长，目光仿佛都氤氲着微不可见深芒，被吸引、被牵引，纵使这男人一言不发，甚至没有任何欲求的行为，都能叫你心跳如雷，难以名状。
慕沉川的眼睛可就不知道该放哪里了，她总觉得再盯着这妖孽瞧一眼，哪怕一眼，你就会万劫不复，可是啊——这双眼睛哪里能够挪开，又哪里舍得挪开。
慕沉川咬了下唇角，近在咫尺的距离仿佛是谢非予故意的调笑与戏弄，看慕沉川窝在怀里却又无可奈何还止不住局促不安的样子，这佛爷大约是心里头能笑开了花——
偏偏——偏偏这一屋子的火盆也不知道为什么燃的如此旺，慕沉川不光觉得这整张脸就跟火燎一般，就是全身上下都有些发烫。
她腿脚一软，谢非予就似早有准备般托住了她的腰身。
可不就是——故意的，这妖孽。
慕沉川心里头一紧下意识就张口狠狠咬住了那佛爷一直流连于侧的指尖，嗯，毫不留情。
谢非予哪料得到慕沉川还会跟条小狗一样，说咬就咬，这哪怕是再不解风情的女人大约也做不出这等糟糕事，不过，有错愕但不意外。
所以这佛爷眼眸一暗抬手就在那小姑娘的脑门上也恶狠狠的弹了个栗子，嗯，毫不留情的。
嘣。
很好，额头都红了一块，慕沉川这心里可就哇啦哇啦的不甘了：“王爷！”她松口踩着小脚就推拒挣扎起来，可这不动不要紧，一动，自个儿就先疼的龇牙咧嘴的。
她险些忘记背后那些鞭伤，虽然愈合了还不适合过多触碰。
谢非予一挑眉也发觉了，倒是松开了手让那小姑娘跳着脚站的稳稳的：“身上有伤？如何了。”他知道这北行流放的一路上慕沉川必然是没少吃苦头，“改明儿让易先生瞧瞧。”
慕沉川就跟个猴子似的反着手臂去揉后背的疼痛处：“好嘛是好的差不多了，毕竟只是挨了几十鞭子。”她漫不经心的仿佛在说一些和自己无关的事，好像现在的疼痛都不在自己身上，可笑眼神还偷偷瞄了瞄佛爷，就看到谢非予正采摘荔枝的长指微微顿了顿，慕沉川心底里就暗暗笑了两分，她伸出手摊在谢非予跟前，“这疮冻，大夫也说了，按时擦药不要经常触碰冰水，便也能好个七八分，哪里需要劳烦易先生的，可就是，平日里痒的很。”慕沉川这么说着还忍不住要去挠挠。
谢非予垂了下眼眸，慕沉川那双手，不光带着红肿，更是有不少开裂的伤口，一看便是结痂裂开流血不停所致，在这函厔，谁又能顾得了这种罪人的死活。
更何况，那不止是冻伤，还有踩踏的大片淤青。
他似是突然想起了许久许久前，慕沉川还曾是安国侯府的四小姐，虽是遭受的白眼苛待，可名义上也是个小姐，自从入了叶朴轩，锦衣玉食，也曾对峙金枝玉叶、九五之尊——何曾，遭受过如此的待遇。
谢非予不知在想什么，他的眼神落在手中的荔枝上：“想过死吗。”
他的问题古怪也尖锐，却用着平静如斯的话语问出来。
慕沉川福了福身：“想过，”她实话实说，“所以罪女踹了魏厅长一脚。”
谢非予眼角一抽。
“罪女不光踹了他，还叫他摔落了冰河险些给冻死，所以——”
“所以，这些鞭子挨的是心甘情愿？”谢非予接上了话，得，他已经完全明白了，这小姑娘怕又是在这冰天雪地里“替天行道”了，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在王城中，好歹有安国侯府的名头撑着，就算是那些大人们也要看两分脸色，就算安国侯不济事，后宫还有蓉妃娘娘的架子震着，哪怕一家人口不对心，再不然？
再不然，谁人不知他谢非予所赐金银珠宝、田宅土地，谁人不知慕沉川这三个字是跟谁捆绑在一起的——在王城，说句不好听的，打狗也要看主人——可这里是函厔，荒芜白垠，天高皇帝远，就算你是皇亲贵胄作为罪人来了这里也没有分毫的优待，一个小小的厅长哪怕要你死，怕也是无人敢置喙。
就这样的处境，你慕沉川还要装什么大义凛然，这下，吃了亏——可吃了亏——也能心甘情愿合着血泪往肚里吞。
铁骨铮铮。
这条小命没丢掉，已是上天开恩。
在前来的路上，蓝衫早已打听清楚，将这几个月慕沉川的所作所为遭受待遇告知了谢非予聆听，那佛爷当初也不过微微嗤笑。
嗯，像这丫头会做的事，且不说那些棍棒交加，还下着大雪去追马群，失足落进冰河病了多少天都下不了床，若是被人发现的再晚一步，一命呜呼。
那个时候，慕沉川在想什么？
谢非予却没有问出口。
“心甘情愿。”慕沉川点着头，说的诚诚恳恳，转而眼珠子一歪，“反正在王爷您身边，也没少受罪。”慕沉川嘀嘀咕咕的，这就是实诚话了，在王都的事情多少的罪孽加身还不都是因这佛爷的“关爱有佳”。
“你说什么？”谢非予听到了。
“没，没没，”慕沉川连忙摆手，笑嘻嘻的，“罪女是说，能在王爷身边肝脑涂地，为王爷您分忧解难，消灾档祸那都是罪女的福分。”
呵，这油腔滑调的性子倒是半分都没变，一张嘴巧舌如簧的哄骗谄媚。
嘴上就跟抹了蜜糖似的，可话里带着的，究竟是讨恩还是讨赏呢，谢非予的指尖捋顺了耳侧的长发，将荔枝递到了慕沉川手中：“这是谁，准许那些不长眼的，无青红皂白私自动刑？”谢非予倾身一俯，这额头就要触到了慕沉川的小脸上。
把那小姑娘惊的红霞满颊，她顿了顿神又极会看眼色的一口吞了荔枝儿将桌案上的茶盏递给佛爷：“王爷您知，这是流放罪奴的地方，哪有什么王法不王法的，魏亭长的话那就是天旨天意。”
喏，瞧瞧，说起来都是嚣张跋扈，怎么这佛爷就叫人如此心悦诚服。
“所以，你就成这王法的执行人了。”谢非予嗤笑，厅长最算不得什么大官，但是也不睁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这里，一个小小的厅长就相当于那山高水远的皇帝陛下一般，谢非予歪了下脑袋，慕沉川这“义务执法者”也同样的在藐视着北魏的权威与刑法。
一个平民百姓拿捏着理由就可以对朝廷的大小官员挟私报复不成。
慕沉川努了努唇角：“王爷圣明，就算是一个小小的厅长，代表的也是我堂堂北魏的官貌官样，朝廷赦免了罪人们的死刑，是皇天隆恩对赦杀流放之人的宽恕，可偏偏遇到这些不把人当人的，岂不是坏了朝廷宽容的名声，也丢了原本忠心耿耿的心性。”
“嗯……”谢非予难得竟然有些懒懒的点着茶杯似在赞同慕沉川这番胡话，可下一秒他笑意半收、眉目微敛，“怎么着，你还是为了我北魏的律法尊严着想不成？！”本就不怒自威，如此一双凤眸就似沾染了霞光万千，分分寸寸都刺到了你的四肢百骸。
小丫头，一口一个北魏朝堂、北魏律法，自己又拿着什么身份大言不惭！
慕沉川心口就给漏跳了一拍，哪里是畏惧，哪里是害怕，分明是给这佛爷凤羽的色彩晃点了神志。
可这还没开口呢，外头竟起了几分噪杂，还有着高声嚷嚷。
“这乌棋马场就没活人了吗——都死哪去了！”那嗓音粗大，在冷风中听起来反而更添几分尖锐。
慕沉川一听眉头就蹙了，是魏亭长，前两日没见到人影，今日怎么突然来了这里。
“一个个都不长脑子也不长眼了是吧！”魏岩抬脚就踹了身旁刚堆叠好的柴火，“哐啷哐啷”，木头散落了一地。
魏岩还着实觉得奇怪，原本乌棋马场人烟稀少无人亲至，这两日州府衙门派遣了一批长工奴役过来，倒是稍显有了些许的人气，且白纸黑字命令了，全全由他魏岩负责一切督造修缮的工作。
“兔崽子们就知道偷懒懈怠！”他左瞧右瞧都看不到半个人影，明明水桶里的水还未结成冰，那些薪火堆旁的斧子也没收起来，木梯木椅正丢在一旁，显然，不久之前所有人还都在忙活，现在——就跟突然跑出去偷懒似的没了半个人影，莫不是州府里的人眼睛长在了头顶不成，魏岩掂了掂自个儿的肚子，“哎哟——”他声调一变。
看到了慕沉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