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桑苎庄到叶朴轩的路不远不近，慕沉川还聊想着这大半夜都快要过去时，就瞧见了自家宅邸，她打发走了桑苎庄的送行家奴，一个晚上的“闹剧”到了如今，她站在夜风之中才能深吸一口气缓过神来。
叶朴轩门口挂着的灯笼亮堂堂的，夹杂着翻飞的桃花，光影迷迭影影绰绰将轮廓纷照。
她“嘎吱”推了那大红木门，并没有上锁。
里头的灯火也未灭，只是安静的很。
慕沉川歪歪嘴，心里头就忍不住要嘟囔两句，瞧瞧四意这个臭丫头，她慕沉川三更半夜不回府，怎么自己的小丫鬟都一点儿不担心的去打探打探。
果然塑料姐妹花叭！
可她才想到这里，突然脚步就僵住了，连眼珠子都直挺挺的瞪过去，这不，慕沉川脚都跨到了正堂门前，却硬生生的刹住了车，心头顿时好似一盆凉水泼了下来，不妙，太不妙了，因为——
四意正跪在正堂外头，使劲朝着刚回来还后知后觉的慕沉川拼命使眼色。
慕沉川这下连呼吸都屏住了，那大堂之中灯火通明，她这一脚才堪堪刚踩进去就看到那天人之姿的佛爷懒懒倚靠上座，长指捻着茶盏，温言而品，他手中还捏着书卷聚精会神，仿佛一门心思都只在那千古奇谭上。
夭寿！
慕沉川脑子里现在只有这么两个字，大佛爷竟然会在叶朴轩里“守株待兔”呢。
这下，慕沉川的脚步就不敢往前踩了，甚至还想往后退，最好这就退出门去，她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看到。
“慕小姐。”蓝衫的声音徒然在安静的堂内响起，他不动声色就看到那贼头贼脑想要开溜的慕沉川，所以先发制人，颔首就朝着那小姑娘微微低垂神色晃然几分。
那明白白的告知你，今儿个在大佛爷面前说话做事可要长点心眼。
慕沉川“咕咚”咽了下口水，她战战兢兢憋出一脸的笑就索性跨了进来：“哎哟，三更半夜的王爷您……您这还没回府呢？”
谢非予的眼神就没离开手中的书，他的指尖敲了敲杯壁，漫不经心：“你自然希望本王已经离去。”瞧瞧自己现在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样子吧。
谢非予的话不喜不怒，你看不出他到底心情如何，所以胆战心惊的。
“王爷这话可不能乱说，”慕沉川狗腿子赶紧上来奉承，“您来叶朴轩那是令这陋室蓬荜生辉，臣女瞧着您今儿个神态疲累，这是去了哪里？”她还没忘记在街市上遇到谢非予的情况，她就知道这佛爷阴阳怪气的一通怼绝不会轻易饶了自个儿。
怎么着？也得要让她慕沉川也不顺心呗。
“聿王妃回门日，本王去了一趟安国侯府，顺道见见那对新婚夫妇知否鹣鲽情深。”谢非予的回答顺理成章。
这反而叫慕沉川心里头发毛，根据她的经验，这佛爷在这种情况下会好声好气和你说话了，那绝对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慕沉川赔笑：“我那位二姐姐即便是心里头膈应着也能表现的风轻云淡。”装一个恩爱夫妻那是拿手强项。
谢非予挑眉点了点头：“聿王妃夫妇自然是琴瑟和鸣、礼数周到，倒是你这安国侯府四小姐，至今未回侯府看望。”聿王妃回门之日，慕沉川也不曾想要去遵循几分礼数。
慕沉川就滴溜溜的转了转眼珠子：“臣女去了也没好事……”这虽然是吐槽抱怨，可也是实话实说，去了不就是给府里的大大小小逮着一群狗血淋头下来？
“难怪侯爷言弃，朽木不可雕。”他突然放低了声音，手中的书卷“啪”的丢在桌案上，眼神也颇有几分沉沉压抑的你不谈抬眼看他。
慕沉川听出那话里的不满和嘲讽，她歪着嘴嘟囔：“那……以前我也这么不守规矩，您不也默许了……”她慕沉川没规没矩是出了名的，所以就没得到过什么好名声，这位大爷说起来可也是帮凶啊，哪一回不是这嚣张的王八蛋站在她身后给她“撑着腰”。
谢非予的茶盏“喀”的就搁到了桌案上，那声音清脆的让慕沉川心头一跳。
“本王的容许就是你不守规矩的理由？！”他的话没恼意却有着实打实的质问，谢非予不喜欢任何人仗着他的默许和容忍在他眼皮子底下翻天覆地。
或者说，极度厌恶。
慕沉川立马知道自个儿失言了，这男人，乐意的时候你说话都得小心翼翼，不乐意的时候更是做什么都错，她觉得自个儿对他的容忍度又能上升一个档次了。
忍。
是美德。
慕沉川不停在心底里默念。
这一屋子都充斥着茶香，清雅蕴人，方才慕沉川不察觉，如今闭上了嘴倒是嗅的个干净，那茶盏中碧波潋潋，两三新叶嫩芽漂浮于上。
慕沉川突的嘴角一抽，这王八蛋，该不是把祁昱修好不容易从江南给她带回来的雀心给这么正大光明的拿去了？
这新茶到慕四小姐手上还没一寸香时间，这下又归得谢大王爷口中。
这佛爷是故意的。
叶朴轩这么多的茶，偏偏就挑了三叶雀心——可奈何，奈何慕沉川这气是压根儿撒不出。
为何？
这雀心御用乃是九五之尊和谢非予，你能这么大咧咧的上去说王爷您这是不讲道理——
呵，这不是谢大佛爷不讲道理，而是你慕沉川目无王法，和祁昱修私相授受将御供新茶“占为己有”。
很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谢非予瞥了那小东西一眼站起身，慕沉川就赶忙恭恭敬敬退后两步：“怕是你的礼数都交给君子之交了，”他的眼神在低着脑袋的慕沉川这儿上上下下打量，那朵簪在她发髻的桃花零零落落真是粉色相衬，“祁昱修回城还未去宣政殿觐见陛下，第一件事倒是与你相邀，好啊——”他蓦然一笑，“看来他与你果真关系匪浅。”
佛爷侧过身去，红衣长衫衬着缓缓踱步，走过慕沉川的眼角。
“月余未见，还望王爷体谅。”慕沉川动了动嘴皮子，祁昱修离城这许多日子，慕沉川心中挂念莫非是错，大佛爷这小家子未免太过没由来，慕沉川心底里多少也平添几缕烦躁，配着那言行谨慎真是叫她收放不得。
“体谅？”谢非予话语一挑，轻悠悠的就落在你心上，“确实应该体谅友人相交，拿本王的东西去投他人所好，这一点你从祁昱修身上也学得有模有样。”他负手一站，灯花的阴影就直打在慕沉川身上。
慕沉川一愣，仿佛这瞬间没有明白谢非予在说什么。
“本王的酉金碧成，朱樱嵌玉，现在何处。”谢非予冷笑。
慕沉川总算反应过来了，那碎了的玉石现在当然是在祁昱修手中了，还是她慕沉川亲自交给他的，夭寿，这还真跳进黄河洗不清了，越解释怕是越描越黑。
慕沉川明白的很，她尴尬的怒着嘴角，支支吾吾的：“……那、那也不是王爷您想的那样……”她扭捏了下衣角抬头去看蓝衫，蓝衫神色一凛就冲这小姑娘直摇头，慕沉川眼角抽了抽，“王爷您不喜欢，明儿个、明儿个臣女就去……”要回来也好，双手奉上也好，总之绝对不违逆了您老的意思。
“不必，”谢非予扬袖一喝，“本王送出的东西，没有要回来的道理，”他既然当初送给了慕沉川就不会多管闲事，“你爱赠爱弃，本王不会过问，说到底，不过是你安国侯府的‘物归原主’。”毕竟那酉金镶碧玉的葡萄是从老侯爷手中得来的。
慕家人的东西，你慕家人做主。
听起来有那么点赌气的味道，可大佛爷说话一言九鼎潇潇洒洒，你刹那又觉不出任何的不满。
慕沉川就轻轻上来两步，她歪歪身探出脑袋来，想要试图缓和一下这气氛：“王爷您该不会是因为我把……”那东西交给了祁昱修，所以在这里“闹脾气”吧。
“你未免太将自己当回事。”谢非予的回答永远比你的想法更快，仿佛不需要思考，他说的出便是做的到，也是那心底里根深蒂固的思想。
谢非予会因为慕沉川那些小九九的言行举动生气？
自然不可能。
那么，他为何要在这叶朴轩坐等两个时辰直到她归来。
谢非予的眉头微微蹙了下，就在自己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微不可见的蹙起，似有了什么徒然困扰到心头的杂乱扰了这思维。
大佛爷已不愿和这小东西再逞口舌之争，他索性迈开了步子就要跨出门去，蓝衫用眼神瞥了慕沉川一眼夜跟上了谢非予。
慕沉川的眼神落在那两人身后，她目光突然一凛，好像被什么击中般整个人都为之震惊在原地，唇角一张有着些许的颤抖或者说更是大大的吸了口气。
“王爷，请留步。”
慕沉川的声音已经快过思绪落出了口。
谢非予和蓝衫的脚步同时停顿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