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沉川因为祁昱修这无意的问话脑中一怔：“哪有哪有，”她脸色微变却掩饰的好，“你看那大佛爷做幺蛾子的样子像是有病有痛吗？”
祁昱修咦了声还温温绵绵拖长了语调，倒没什么追根究底的意思：“沉川看起来又知道了什么‘秘密’。”他似笑非笑。
“我如果知道了那大爷的秘密，恐怕现在已经尸骨无存了。”慕沉川面不改色心不跳，这话倒很贴切，谢非予从来不会让自己的把柄落在别人手中。
胆敢威胁和拿捏他的人，都老老实实的躺在了东郊皇陵。
慕沉川这个“墙头草”也得做的彻彻底底不是。
祁昱修闻言大笑：“你和从前真是大不一样了，连那佛爷也敢取笑两分，你就不怕……”他闭上了嘴，你就不怕……和那个人越是关系密切，越是容易惹是生非，谢非予可没有那种自觉，而慕沉川呢，好像更不担心。
慕沉川眨眨眼歪着脑袋看他。
祁昱修就投降的哀叹：“你被他收买了，沉川。”他下了个简单的定义。
“这样一个人用上不可思议这个词也不会叫人觉得意外，”谢非予的成就和荣光你只要往他面前一站就能体会的千万分深刻，慕沉川抬起头，端端正正的看着祁昱修的双眼，“这不是收买，是事实，你得承认他的惊为天人。”
祁昱修的唇角温软了两分，欲言又止。
“祁哥哥，你在担心什么？”慕沉川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今夜的祁昱修所说所言仿佛都是有的放矢，他踌躇也焦灼，却还要保持着那一身风雅的无可奈何。
祁昱修看了慕沉川半晌，那小姑娘眼中桃花万千也同样倒映在自己的眼瞳，他叹了口气，还是决定说出来：“你就不觉得谢家王爷一直在将你往火坑里推吗？”这是实话，至少在外人看来，谢非予做的事只是将慕沉川牵扯进了一个大漩涡，甚至搅得整个安国侯府都发生了不可名状的裂变。
与那佛爷亲近的人总有着无妄之灾，哪怕祁昱修静下心来细数这几个月慕沉川的点点滴滴，都是伤痛多于欢喜，一个不小心，脑袋就会落了地。
“也许吧……”慕沉川坦诚的笑了，因为谢非予所导致发生的一切她是亲身经历者，可若将一切缘由怪责到那王爷身上未免有些不负责任，这在这些事件中，慕沉川有着不可小觑的主导性，她不是曾经的她了，也不会再重蹈覆辙，她抬目看到祁昱修满脸的担忧，又觉得这番好意不忍辜负，“你不了解他。”
她咬着唇角说的信誓旦旦，好似早已放下了所有的嫌隙和防备。
每个人都看到了谢非予的独断专行和心狠手辣。
没有人了解他，他是那样孤身桀骜的高岭之花，无人懂更无须人懂的我行我素嚣张跋扈，可偏偏是这样的目中无人，竟是叫慕沉川觉出了那孑然之下的几分清高温柔。
多奇怪的组合。
“你……”祁昱修着实愣着了，他把话咽了回去，“他有能力护着自己，可你有能力护着自己吗？”看看这半个月来发生的事，如果不是各种凑巧在一起，慕沉川是不是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答案是肯定的。
祁昱修对慕沉川这样的“甘之如饴”丛生出几许无奈和惋惜：“你能分析这朝局利弊，千秋万代吗？”他的口气有着凝重和感叹，那和往日的祁昱修所去甚远。
慕沉川一愣。
“你能保证那谢家王爷永远都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吗？”他一字一句连反三问，竟有两分凉薄悻然意味。
祁昱修抬眼看着漫天已经飘满的天灯闪烁：“他是众矢之的，终有一日，他会——”下了地狱。
“呼啦”，天畔两盏天灯因夜风吹拂而燃着了焰火引来周遭人一片惊呼。
慕沉川惊诧也抬头望去，灯花从空中好似两片孤零零的落叶飞舞着缓缓飘零，她心头没由来的发烫了起来，就好似那些火光都灼烧在了心口：“祁哥哥，你能看得透吗？”那些朝廷后宫里的党权之争，一个个都踩着对方的尸体叫嚣掠夺，那里头没有对错，只有权势。
祁昱修，如今站在这临水河畔桃花林中，好似不惹尘世俗物，可也不要忘记了这个男人是如何游走在朝廷权贵之中。
祁昱修抿了唇角，不答反问：“谢非予，能看透吗？”
他低低沉沉的声音仿佛从幽暗的缝隙深处传来——
慕沉川，若是这一注你下错了码，谢非予参不透的局，保不住的命——
终有一天，他兵败如山倒，终有一天，树死猢狲散——
而——谢、非、予——这三个字只会写进成王败寇的历史中。
慕沉川因祁昱修这样的声音和神态被吓到了，她有那么一瞬觉得，祁昱修——知道的东西远比所有人知道的多——
他在提醒，也在威胁。
尽管这个男人依旧是眉目如画，温和清雅的从来不会大声说话，也不会做半分你觉得有所不妥的事宜。
这种突如其来的感觉，惊的慕沉川背后噌的发凉刺痛。
慕沉川下意识的退了一步，祁昱修从来都是那个如同一汪清泉的人，她想，可能错了，水至清则无鱼，祁昱修不是清水，而是渊潭。
一样深不可测。
“是我太过夸大其词了吗？”祁昱修大概也察觉了自己言辞上的失态，他微微一笑，又变成了那一茗清茶，他将慕沉川发髻上散落的桃花拂去，温温柔柔的好像永远只会眉开眼笑，任何疑问都不会给他造成一丁点的困惑，“我接触过的达官显贵比你想象中的更为不堪龌龊。”钱权交易，祁昱修经历的太多，多少人在等着置谢非予于死地，慕沉川你必须得明白。
慕沉川若有所思的摇摇头：“只是没有想到祁哥哥会是……”这样一个深谋远虑的人，每一句话都似是话里有话，曾几何时她觉得祁昱修是个难能可贵的赤诚之人，或者对她慕沉川就是因为太过赤城，所以隐瞒太多。
她看到那两盏如同灼火的飞蛾一般滑落在河水中的天灯，火光挣扎几下就湮灭了，好像人心浮沉一点点被黑暗吞吃，你根本无法反抗这世道的变换。
“聪慧如你，早应理解。”祁昱修不跟慕沉川客套什么，直言而谈，谢非予不是那个适合慕沉川依靠的人，谢非予适合什么？
适合独来独往。
适合猖狂放肆。
祁昱修明白哪怕三言两语都能叫慕沉川从中领悟许多，他不敢妄自揣测，却着实是有心要善待她。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样的道理说来轻松谁也都懂。”慕沉川沉吟，世故圆滑又八面玲珑，谁人不想，她只是想起莺歌的热血如今还滚烫在心头和双手，而她呢，亲手杀了那个逼死莺歌的恶毒女人。
彼时，谢非予倚着狐裘慵慵懒懒的望过来，留给她四个字——忠仆烈主——就仿佛是在肯定慕沉川的作为和那份铮铮心骨。
慕沉川突然大大喘息了口气，眼中的那些灯花缩影都变的模糊朦胧，谁听到了那倔强膝盖跪倒在地上扣响时的声音，谁听到了撕心裂肺却卑躬屈膝哭饶的声音，那不叫软弱，那叫忠诚，只有谢非予，他明了更懂得，人心可贵。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通常只有两个结果。”祁昱修虽有错愕却坦然而笑，慕沉川的直言反叫他更为欣赏这个小姑娘，说她不知天高地厚也好，又或者无知无畏也罢。
慕沉川摆摆手：“我可还想着左拥右抱的完美人生呢！”祁哥哥你可别来破坏这美好梦想，她话这么说却自己先噗嗤笑了起来，方才似有所紧绷的气氛一扫而空，只剩下两个人漫倚桃花，端得行云流水满目过的闲暇。
头顶天灯连绵组成了巨大星辰的矩阵图鉴，这样的天光景象也是难得几回看，又何须叫那些揣测人心坏了大家的兴致，祁昱修对自己来说，是个相知相交的好男人，这一点毋庸置疑，他对谢非予的敌意和防备，也是常理之中——
因为这天下，对谢非予完全放下了戒心的人，可说没有。
哪怕她慕沉川，对那大佛爷，也是又敬又畏，可不是得时时刻刻提防那男人作的什么幺蛾子，省得自个儿也被牵扯进去，只是这几个月下来，似乎他们之间纠纠缠缠的几乎快成了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呼啦”又是一盏天灯灼火而落，飘飘扬扬的就从半天晃荡下来，慕沉川“哎哟”了声跳了起来，眼见着那灯火要落去了小河对面，她竟是想也没想拔腿就追了上去。
“沉川？！”祁昱修没想到，那小姑娘会去追一盏已经零落烧毁的天灯。
慕沉川冲的很是快，拨开身边的人去就冲着廊桥过去。
只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凌乱马蹄声，“驾——”厉声的吆喝就突的炸裂在耳边，慕沉川恍然之间回过神来，才发现两匹高头大马已经跃到了自己跟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