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当。
一大锭的银子已经丢在了说书先生的桌案上，慕沉川把腿脚一踩，顺手将长发呼啦一下甩身后，端的是一副山贼女大王的姿态：“老先生，这剧本咱改改成不成？”商量的口吻中还带着几分不容迟疑，这每一次都是她慕沉川求而不得悲惨而死，你们就不能有点儿创新吗？
四意一瞧完了完了，开始犯病了，她连忙冲上去抱住慕沉川的腰就连拖带拉的。
“沉川，你要冷静，保持理智啊！”这王侯二三事是你说能改就改的么，人家谢大佛爷都没说诋毁了名声，她家小姐明目张胆要人家改内容。
“云胡姑娘，你你你快来帮忙啊！”眼看着四意是挣不住慕沉川了，她连忙求救云胡。
云胡好本事啊，单手一抓那个小姑娘，提着后领子就往外头走还不带停顿的，武力值简直MAX。
于是，小饭馆里只留下一连串杀猪般的叫声——
“老先生，我来说你来改——”
“老先生，你要银子还是要命——”
“老先生，把那个王八蛋给老娘——”
小姐，你要冷静，千万要冷静啊——
摔，慕沉川被拖出了饭馆还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便宜那个王八蛋一辈子娶十七八个老婆，留她慕沉川望穿秋水牢底坐穿——
什么玩意！
四意这笑也要憋到内伤：“王爷对您多好，您就给他沾点儿便宜还不成么？”口舌上的便宜咯。
慕沉川哼哼唧唧的，那王八蛋对她好就应该处处让着她才对，现在呢，是处处怼着她：“云胡姐姐，你为什么笑的这么……”富有臆想力，她没说出口。
云胡掩着小口就下意识的退开了两步，有那么点准备逃跑的架势：“我可说呢，大人前两日往我房里搬了好多书，说是什么二三事，我若是无聊就叫丫鬟念给我听可以打发时间，这下我可知道了……”原来版本多到足够叫你百听不厌。
“王、八、蛋！”慕沉川咬牙切齿，傅长栖那个嫌命长的果真是哪里有热闹往哪里钻，她再一回头哪里还瞧得见云胡的影子。
“云胡姑娘说她要回去把刚才没听完的补完。”四意大拇指朝后头一竖坦坦荡荡，老实说，说书先生说的眉飞色舞，是……挺有能耐的。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谁说文人不成气，慕沉川深刻体会到，什么是一支笔叫你毁灭一个人。
四意这一路都没少嘲笑慕沉川，瞧瞧这小姐别看怼人怼的风风光光的，遇到谢家那佛爷恐怕是半个不字都吱声不了，有意思，有意思的很啊。
“我倒是没想到你还会是这么个伶牙俐齿的小丫鬟。”慕沉川到了叶朴轩的门口这才想起来，街上对着顾大夫人，这四意都没有半点儿的胆怯，该说什么做什么她一清二楚的很。
四意就挠了挠头发不好意思极了：“我……我就是看不惯她们欺负人，我不怕那个什么顾大夫人，”她的家庭遭受过的比遇见几个恶劣的女人可严重的多，“但是欺负沉川就是不行。”这句是实话，慕沉川将她接入了叶朴轩，烧毁了她的卖身契，可是就从那刻起，四意大概就已经定格成为了慕沉川的小丫鬟，无论如何都不会改变。
“真会说话，”慕沉川心里头听着还甜甜的，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府去，“你这口舌之争都从哪学的？”她可不觉得郦娘会教她这些。
诚然，郦娘是个有能耐的女人，四意到她那里没几天，况且这个小丫鬟之前家徒四壁，可不像是什么读书之人。
“我以前替隔壁的学堂打扫补贴家用，还趁阿爹不注意偷偷去私塾听课，”四意想到这里不由有些笑意，“夫子的脾气不好，学生们淘气的很，他就敲着板子说一些大家都不懂的大道理，文绉绉的只把自个儿气的半死。”
吹胡子瞪眼对那些学生可不管用，打又打不得，骂人还文绉绉，四意就觉得这个时候该拿笤帚把子直接上手好好揍一揍那几个小王八羔子的屁股才对。
两人有说有笑的转过“小靶场”，慕沉川不免要兴叹，她一看到这箭矢就觉得手臂发酸，随手捞起木弓，转手就拉开翎弦，眼光对准那靶子蓄力就是一个松手。
“嗖——”箭矢飞的都没了影子。
四意笑的前俯后仰，幸好幸好没有被蓝衫看到，否则那护卫大概会生无可恋，小丫鬟就学着自家小姐的样子摸了摸弓矢，尖锐好似能削铁如泥，她像模像样的摆弄拉扯弓弦，怎么这小玩意看起来简单，在自家小姐的手中真是千难万难。
她脑袋一歪：“四意也可以学吗？”她好似突然来了兴致。
慕沉川想都没想就摆手：“女孩子家家的舞刀弄枪做什么。”这话说的她自己脸不红心不跳的。
“那沉川也是女孩子，为什么四意不可以？”小丫鬟也是个犟脾气。
“哎呀，你才来多久呢就和我开杠呀，”慕沉川笑嘻嘻的，“那你说说，你要学来做什么？”不吹不黑平心而论，她慕沉川为的是来年冬猎装个范。
四意揉揉脑袋，不安分的小丫头跳得老高：“等我学了好本事，就可以保护沉川了！”
她说的信誓旦旦，瞧瞧这个小姐满身的伤，她不知道慕沉川曾经究竟经历过什么，她有时候看看自己也满身的伤，同命相连——叫她产生了这样一种怜恤的情感。
慕沉川一愣，四意的眼睛晶亮晶亮，那些伤害和疼痛都没有叫她毁去信念和希望，它们因为慕沉川这样的存在而显得更为火热——
那让慕沉川在一瞬间像起了莺歌——
在同样的渴求和期望面前，人心如何经得起考验。
慕沉川突然要哭了起来，四意慌了神：“沉川你别哭，你不喜欢我学，我不学就是了。”她手忙脚乱的以为自己说错了话。
“不，你很好，想学什么都好。”她捂着脸，深深吸了一口气，转手把弓箭狠狠一拉，脚下的马步扎得是老稳，背脊都直挺挺的，好似突然来的什么不可阻挡的气势，“改天我给你当师父亲自教授！”
“吓？”四意眼角一抽，自家小姐那箭矢已经飒沓如流星了。
“嗖”这次，依旧没有朝着靶心飞去，对，慕沉川确实用力，但好像用力过猛，这木箭的轨迹一下就窜过了旁边的红墙。
墙外突的一阵骚动，四意连忙趴到那菱格小窗朝外头使劲的瞧，这不看还好，一看满头的汗都冒了出来：“沉川，你完蛋了。”
她满嘴就剩下这么一个词儿。
对，那箭飞出了墙，对，还好死不死叫人给碰着了——
好死不死——
慕沉川“哈？”的一声看到四意整张脸都煞白煞白就知道自个儿大概闯祸了，她“啪”的连忙把弓箭往地上一扔，撒腿就朝着内堂跑。
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慕沉川深有体会，所以她这左瞧瞧右瞧瞧的看到墙角驾着一台木琴，很好，她一屁股挪坐了过去，这不肖一会儿，就能听到脚步声凛凛踏来。
不算着急，也不算轻缓，落在外头的长廊里有几分，呵呵，阎王索命的错觉。
“咕咚”，慕沉川咽了下口水连忙低下头去。
“踏，”人进了门。
一袭的红衣伴着午后阳光明媚的炽焰，将凤凰的尾羽都灼烧成火，眼波水纹清清漾漾就能叫人心悸两分，男人不动声色径直朝着主位而去，旋身的长袍如同盛大雕琢的火光铺天盖地下来。
他的手中是一支箭矢，没错，慕沉川刚才歪打正着射出去的，很显然，这玩意变成了“谋害”皇亲国戚的“罪证”。
敢认？
不敢不敢，惹不起。
慕沉川这一身的戏精本事就跳了起来：“哎哟，王爷您怎么来了，请恕臣女未能接驾之罪。”
谢非予憋着冷眼不置可否，他把箭矢往桌案上一丢：“是吗，本王以为你这颗胆子已经大到容不下天了。”平时没见这小东西有点能耐，怎么着，今儿个“刺杀”他倒是很卖力，箭矢直直的呼啸过红墙，“咚”的就扎在了他谢非予的马车旁。
可以，不错，给你鼓个掌。
“瞧瞧您哪儿的话呀，这、这木箭怎么就在您手中了……”她连忙从琴后饶出来，一脸的担忧，“王爷您没有受伤吧？”
假惺惺，谢非予没说话，慕沉川背后就一凉：“谁、谁那么大胆子敢吓唬我们贤王！”她还给自个儿找了个台阶下。
正端茶来的四意刚跨进门来，一听慕沉川这么个说法，她倒是先跪了下去：“小姐，是四意的错，四意觉得好玩所以把玩了一下，没想到……没想到会……”会飞到谢家王爷身边去，她一双眼立马就红了。
我靠，好兄弟，讲义气！
慕沉川掩在袖中的手指就给四意竖了个大拇指。
“大胆！”慕沉川这叫打蛇随棍上，她板着一副面孔就瞪着四意，“箭矢可不长眼睛，这回尚且还好，若是伤到了王爷，你是不要这颗脑袋了吗？！”慕沉川厉声一喝，那小眼神连忙示意那小丫鬟。
小丫鬟还没眼泪连连，但也心领神会：“奴婢知错了，王爷还请大人有大量。”
“还不快给爷上茶！”慕沉川手指悄悄指点，四意连忙爬起身就要将茶水敬上。
谢非予从头到尾都没搭话，他就瞧着这对儿戏精主仆耍的幺蛾子，看来他给慕沉川还真是找了个好“姐妹”，现在可好，两个人一唱一和都已经心照不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