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鄄城眉头都舒展了开来，他瞅瞅慕沉川手中捧着的药碗，用眼神示意，好好喝药，本官就大发慈悲告诉你。
慕沉川心底里倒是轻笑一声，她不犹豫捧着碗“咕咚咕咚”干脆极了，良药苦口，自然需要那大佛爷的恣意作为“糖分”来调剂。
赵鄄城满意极了，跟这小姐索性唠家常似的剥了个橘子：“谢家王爷回朝第二天，啊对，就在早朝前，把太傅给拦在了尚书省里头，”他摇头晃脑，眼角都有着几分感叹，这种事怕也是满朝文武没人敢尝试，顾太傅是谁呀，是两朝元老执掌政事，六部的折子可都是经过他这儿才能上的，“然后，老爷子就回府养病去了。”
哪里是风寒抱恙，分明是给活生生气出来的！
慕沉川惊讶的张了张口。
赵鄄城把橘子递到她手边，还装腔作势的嘘了个手势：“吏部的侍郎大人偷偷给我说，柳大人当时吓得那是屁滚尿流，”赵鄄城说到这里自己没忍着噗嗤就笑出了声，看到慕沉川有些莫名的眼神才解释，“柳大人就是工部的尚书，这家伙投机倒把的事没少干过，朝廷里都心知肚明，安国侯那天也在。”赵大人看了慕沉川一眼。
慕沉川就嚼了瓤橘子瓣，酸甜酸甜的蹙眉：“父亲大人怕也挨了个下马威。”谢非予什么人可不需要多解释。
赵大人不多言只是笑了笑：“王爷从尚书省带走了太傅的折子，六部的大人上了朝哪里还敢乱说话，陛下问什么就答什么。”老实的跟乖猫一样，当然也是因为九五之尊的龙颜不善。
可不是，这几天人人都过得跟刀尖舔血似的日子。
慕沉川心下浅笑难得的有两分轻松，对谢非予已经不需要再多的肯定，这男人有本事翻天覆地，知道她的局该怎么走。
尽管她对蓝衫描述的不多，谢非予从蓝衫口中怕也只能一知半解，可他很显然早就有了判断，将一切算计在内，十步三算，实在叫人敬佩也倾心。
赵鄄城伸了个懒腰，似总算可以喘口气了，他看看慕沉川有所缓解的脸色，只是全身上下倒是没少包扎，刀刀尖尖划出来的伤痕还是显而易见，他就是忍不住想起梅园大火的那天，慕沉川的声嘶力竭和如今眉目清秀，眸光中有着几分清亮婉约却总被不经意的狡黠取代。
慕沉川是个聪慧之人。
赵鄄城无比肯定。
嗯，也是个痴心人吧。
赵大人看着慕沉川脸上露出的笑意，就知道这小丫头脑子里在想什么，他连忙拍拍那姑娘的脸：“哎，醒醒、醒醒四小姐，”他把慕沉川手中的橘子塞她嘴里，“谢家王爷那样的人，只可远观不可亵渎。”
肖想？
不存在的，这辈子都不存在的。
赵鄄城自认是个明白人，怎么说呢，谢非予这等权势地位的人物，感情和婚姻就如同代表了举国之事，这自古以来，公主相亲，君王授意。
慕沉川蹙着眉就看这个特别有意思的赵大人，她手上被顾夫人用匕首刺伤的口子包着厚厚的绷带，经过这段时间的牢狱之灾，她倒更显得清瘦了几分，若是莺歌在，大概又会唠唠叨叨个不停，她这么一想，顿时神采都黯然了下来。
莺歌那个小麻雀，再也不会在耳边叽叽喳喳了。
赵鄄城就搓搓手转移话题：“慕小姐，此番大祸安然出狱，当别无所求，”他是忠告也是叹息，将来的事没有人可以预料，这次拿慕沉川开刀，许不过是因为她和谢非予走的过近，“你要，好自为之啊。”
赵鄄城这话说的就有几分深思熟虑在里头，千言万语，说不得。
“沉川明白，多谢赵大人提点。”慕沉川眉毛一抬。
于是赵鄄城就跳脚了，哎哟喂，小祖宗，你说明白怎么是这么个明白法？
慕沉川小手一扬直接把自个儿给关进了府尹大牢，对，铁索铁链都亲自给锁上了，任是赵鄄城苦口婆心在外头说了一大堆掉脑袋的话都无动于衷。
犯人，至少得有个犯人的样子。
赵鄄城再这么把慕沉川捧上天，别人怕也只会认为她慕沉川仗得是谢非予的势，在大都府尹里作威作福，不将天子朝臣放在眼中。
那些人不会要她慕沉川的脑袋，但是他们会给谢非予一条，罔顾法纪，目无律条的罪名。
赵鄄城再为难，慕沉川也做不得这等——忘恩负义之辈。
忘恩负义。
谢非予对她有没有恩，慕沉川不知道，慕依琴曾经也取笑连连，满脸的不可思议——
他不曾护你，不曾救你，还任由你死在街市无人问津，处处将你和安国侯府推入水深火热中，他的怂恿都是正大光明毫不避讳，怎么临到头来，你们还偏不把他置于死地。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谢非予向来就是那种容易折煞也折服他人之人吧。
赵鄄城劝不动慕沉川自然也没法子，他就托人给贤王府的蓝护卫送条子。
蓝衫呢看一眼就扔，慕沉川那个小姑娘行事做事虽然出人意料却都是用心之深，他开始对那个小丫头放下了戒心也放下了心，她总是审时度势分析明晰。
蓝衫忍不住看了看屋里头那佛爷，谢非予多日懒于上朝，九五之尊没少派刘公公前来探望，该馈赠的东西一样不少，谢非予不痛不痒的寒暄几句算是回敬。
今日外头晴方好，窗外斜倚的阳光洒落在谢非予长袍逶迤之上，衬绣的金翅凤羽都好似流转着神华，红衣肩上零散懒懒的斜披银丝的狐裘袍子，真真如白雪皑皑覆上火色淋漓。
他在看这几日送到陛下龙案上的折子，九五之尊命刘公公一同带来的贤王府，并且附上原话——
就这群小兔崽子还不安生！
小兔崽子。
当然不是说朝廷里的，陛下说的是北魏周遭那些番邦。
小国邻里无所畏惧，只是西夜那外族时不时就喜欢给你动点儿手脚叫人心生厌烦，这也是为什么皇帝陛下无心处理安国侯和蓉妃的家事，他有更重要的要面对。
史中大人刚上任，这西夜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就在边境偷偷摸摸兴风作浪了起来，像是掐准了这时机，瞧着武官卸任文官上任，就给你添点儿堵，你史中大人治不住就乖乖滚回王城去享福，别死撑着这能耐来边境要地当什么知军州事。
摆明了给史中大人那新上任的官来点儿颜色下马威。
谢非予虽不上朝却也没少注意着那些动静，蓝衫不敢多言朝廷和边疆乱事，他看到易先生端着药碗进来，连忙迎上去。
易晟怕是把这辈子能唠叨的都唠叨了，蓝衫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易先生也明白不宜打扰那男人。
谢非予合上烦人的折子，倾身往椅背上一靠，接过易先生的药碗仰头一口饮尽，肩头银狐的裘衣滑落，他懒于搭理，不知道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的站起身。
“王爷要去哪？”蓝衫一眼就知道谢非予是要出门了。
“大都府尹。”谢非予没多想，已经迈开了步子。
“好。”蓝衫连忙跟上，谢非予却停下了脚步。
“你看起来比本王还着急。”
“属下……只是担心慕小姐。”去府尹府还能看谁，只有慕沉川了，这一连的七八天下来，自从谢非予还朝后就再也没去见过慕沉川，蓝衫都快以为自家这佛爷把那慕四小姐给忘记了，一丢就丢了这么多天还不闻不问。
结果呢，这会突然老天开眼，就像是易先生那碗药叫谢非予想起同样有一个人现在需要苦口良药。
“你担心她？”谢非予眉目一垂，蓝衫这个人自打入了贤王府就从来没在外人身上花废过什么心思，难得，那小东西还能入他的眼。
蓝衫抱拳退却一步：“又惊又畏。”这是蓝衫对慕沉川的想法。
“说说。”谢非予抬手一扬，迈开步子朝前而去，意兴阑珊怕只是想当成路上的一些消遣。
“您是没有见到那天晚上……”蓝衫放轻了声音，他救下那小姑娘的时候，慕沉川的孑然都带着凛冽的杀戮和血迹斑斑，她歪着脑袋明明一下就会断去气息还要强撑着那骨子里的一口气，“属下，真是没有见过那样的小姐。”
什么大家闺秀，小家碧玉。
通通不是，蓝衫见过的小姐们都没有那份骨子里的不甘倔强。
可是慕沉川有，她更像个不拘小节的草莽……豪杰吧——蓝衫想了想，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慕沉川。
比如说，杀人偿命。
他偷偷看了看自家主子的脸色，谢非予没说话，只是略有思索的垂着眸。
就那个小东西，当真提着刀去替自己的朋友报仇，还把后路给盘算的滴水不漏，虽然算不得全身而退可这胆量见识已叫人有所唏嘘，若不是因为——
若不是因为安国侯府的人，会吃人。
谢非予莫名就想起慕沉川头一回喝醉酒时候说的话。
会吃人啊。
他放下马车帘，阳光影影绰绰阻挡在外。
这下，换赵鄄城赵大人坐立难安了。
谢家王爷驾临大都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