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18年，韩人张良，对，就王者荣耀里那张良，他站在古博浪沙中，眺望着远处一队车马，车马黑旗黑幡，彼时天下至尊就在其中，于是张良抬手，身旁力士举锤而击，这孤注一掷的背后，是张良光复母国的梦，与半生的热血。”李俊凡说到这顿了一下，扫视一圈讲台之下。
她的背后是一篇长诗，李白在诗中写到了张良。
无人抬头，前排的学生正在低头做题，貌似不是语文，后排的学生把书堆得高高的，自己藏在背后玩手机。
这就是这个年龄的少年少女，他们都觉得自己会永远年轻下去，岁月无情从来和他们无关，时间有大把可以用来浪费，网吧烟酒撸啊撸，偶尔在宿舍谈论隔壁班花，有女朋友的每天晚上会去操场散步，没女朋友的会在宿舍偷看AV，三分钟后背又站着十多个人。
无限的梦想，无限的热血，球星歌手作家是他们的梦，没有迷茫，大大咧咧。
他们甚至相信哥谭有蝙蝠侠的存在，相信自己是日本漫画里的高中生，相信自己会是斩杀巨龙的勇者。
那么是该告诉他们现实，还是保护他们的热血，这是一个老师面临的抉择。
李俊凡无奈地笑了笑，走下了讲台，“也在同一时刻，博浪沙几千公里外，来自迦太基的军马跨越了阿尔卑斯山，汉尼拔带领着他的铁骑踏进了意大利的沃土，罗马城近在咫尺，一年以后，迦太基人在奥菲达斯河畔杀死了七万罗马人，彼时的汉尼拔刚满三十岁。”
几个学生被吓得赶集收起手机，正襟危坐。
“而四十年前，同样有一个秦人在长平坑杀赵人四十万，你们知道他的名字，白起，那个时候他已经年过六十，回到张良，在韩人张良刺秦失败的十年之后，一个叫项羽的男人在巨鹿亲手葬送二十万秦军。”
李俊凡在学生与课桌之间边走边说，每经过一个学生，学生皆正襟危坐。
“人类的历史本就是一部血腥的画卷，无论充满书生气的年轻人，持盾的士兵，纵马的将军还是元老院的执政官，虽然理由各异，但他们所追求的东西几乎差不多，但真正让人感慨的，是他们本可以老老实实回家，娶妻生子，种田养家，也许他们的父母多劝告一句‘希望你们平平凡凡就好’，历史就会改变。”李俊凡饶了教室一圈，拍拍某个没来得及收起手机的学生的肩膀，然后回到讲台上。
她注视着台下每一个学生的眼睛。
“声音值得吗？”有人举手问，这是一个女生。
“从历史的角度来讲，不值得，他们以一种近乎惨烈的方式，去圆满自己并不圆满的一生，你们都看过科幻电影，人类的存在对于宇宙而言毫无意义，我们的人生对于人类也毫无意义，所以意思就是的努力都是不值得的？”
那学生没再说话。
也有人举手问：“要怎么才能成为像他们一样的人？”
李俊凡看了他一眼。
她笑笑，走到了教室的中心，蹲了下来，招招手：“让我告诉你们一个秘密，来，都来聚拢过来。”
身旁的学生疑惑地左右看看自己同学，但还是一点点的如水般向自己的老师那儿聚集。
待所有人都靠拢过来，李俊凡一手扶着桌子，略带神秘地微笑着。
“我以前啊，和你一样，也想去成为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我也喜欢看热血的东西，幻想自己的是女武神，或者女皇，”她回忆起往事，嘴角勾起。
有几个学生嗤笑，在他们看来，这的确有点中二。
“但后来我现实了一点，我觉得我要成为那种说走就走的女人，我要剪一头短发，去欧洲或者撒哈拉流浪，我会弹琴写诗画画做饭，会十八种外语，我邂逅过无数男人，画家王子与舞者，但心里永远藏着学校里的少年，”说着，她自己都不禁笑出了声。
“之后，我觉得吧，人生无趣，我的梦想应该是在明溪城中心买一间顶层公寓，东边的墙改成巨大的落地窗，每个晚上，我都站在窗前，手里端着酒，俯视整个城市，背后一群明星在开party......”
可渐渐的，她的笑容消失了，微微叹了口气，一切的热血随之流去。
“现在，我发现这个世界不需要公主，我也不会骑马，我家住二楼，甚至连这座城都没出过，我所能做的，就是每天把眼前的事做好，但就算这样，我也无法完成，我教案经常写不完，作业也留到第二天早上来批，甚至早餐也要吃别人做的。”
“我的想法一直在变，小时候承诺的很厉害的人也离我越来越远，执剑的女武神也混迹在市井之间，”李俊凡摸了摸胸口，那里的心脏的还在跳动，但血却不复曾经的热度。
血已经凉了。
“当你们过上我现在的生活时，你们的父母，朋友也许会说，这样挺好，每天就想想中午吃啥，业余生活就是去手机里推塔，”李俊凡抿起嘴，点点头，“一日三餐，粗茶淡饭，五谷百病，嗯，这样的确没什么不好。”
也许是所谈触及到了盲区，学生们都不说话了，没有人告诉过他们这些，从小到大，长辈和老师只告诉他们要考大学，但从没有人说过为什么，哦，也许说过，为了找工作，而朋友只是带着他们及时行乐，每天烟酒与姑娘，再就是网吧的中单和连跪。
为什么！
“所以现在，我给了自己一个答复，我不要。”李俊凡站了起来，拍拍膝盖，“他们觉得这样的生活挺好，但我还要更好！”
学生们也跟着直起身子，眼中好像闪动着异样的光彩。
“我的母亲，现在正在医院里，癌症，他们都说治不好，让我接回家等死，但我不要，所以我来到了省城，”酝酿了一下，她稍微放大了点声音道，“他们也说你们无可救药，说你们不行，说让我省省心，说请我静一静，我偏不要！”
“总有一天，他们也会对你说同样的话，但如果你们就这样被他们淹没，待散去的时候，你自己也不见了，你们的承诺没有人在记得，这个世界对于你们，不会再有恶龙的时候，”李俊凡用食指点了点自己的红唇，“你们就失约了哦，小比崽子们。”
明明如此粗俗的语言，在温柔的语气中却有异样的萌，在场所有的男生女生的心都不由自主的停跳了一下。
“少年们，少女们，想要成为很厉害的人，最重要的就是不要让你的血凉下去，不要让热血白白洒地上，成了鸡血，画家作家职业选手，或者班花校草与永不分离的朋友，你们的梦你们的爱，这些你们给自己的承诺，一定不要失约！”
“你们得燃烧，燃个一辈子，哪怕最后成灰了，火苗快灭了，为了前行，你也要反复的点燃，哪怕最后心如死灰，灰烬也依旧颤抖！”
热血澎湃，男孩女孩们心跳开始加速，恨不得现在就做个百来套卷子，或者去操场跑二十圈。
最重要的，是心底欲望的升腾，一个执剑的少年出生。
李俊凡转身，仰视着黑板上李白的诗句。
“你们知道我听过最好的故事是什么吗？”她问道，既像在是问学生，又像是自言自语。
学生们蒙了。
“就是传说中，公主早已死去，而屠龙的少年还在燃烧......”
下课的铃声打断一切，一切仿佛都回到现实。
广播里叫着“请所有老师课间到会议室开会”。
李俊凡一愣，回头轻笑道：“下课，课代表擦下黑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