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晋的笑容在加深,手扶在星宓的肩头,俯身将脸颊轻靠在星宓的额上,与她一起看向前方,于是,母女俩有些相似的脸庞便清晰地映在镜中,她说:“星宓,我的宝贝女儿,告诉额娘,和懿祯在一起的时候,你开心吗?”
星宓的脸蓦然一红,嫩粉色的唇瞬间弯成了一轮新月,看在福晋的眼中,甚是欣慰,因为女孩子的心里只有在真正喜欢一个人,才会在想起他的时候呈现出又羞又喜之态,而此时的这个女孩子便是世界上最美丽的。
“额娘?”星宓咬了咬下唇后,略有些犹豫地开口。
“嗯?”福晋轻应着。
“我发现自己最近好奇怪。”
“哦?为什么这么觉得?”每一位母亲都愿意倾听女儿谈心事,这是一种其他任何人也无法取代的位置。
星宓向后靠进母亲的怀里,有丝撒娇地,努力想着措词,因为这种感觉很难解释,好久,她才缓缓地说:“以前与懿祯也会时常分开,但是却不会特别地想念,比如说我遇到了有趣的事或是好玩儿的东西时,我可能会想起懿祯,想到如果懿祯也能看到或玩到就好了,可是却只是一瞬间或是一会儿,然后我就会将这个想法搁置一边,该干什么干什么……”
星宓皱眉,眼中的笑意却是柔柔地释放着,又接着道:“但是现在却不同了,每时每刻,只要我的脑子空闲下来,我都会想到懿祯,想他的容颜,想他的笑,想他的声音,想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想知道……他是不是也在想着我……然后,我就会不自觉地开心,又会情不自禁地失落……”
说到这里,星宓便再也不好意思形容下去了,窝在母亲的怀里,小脸儿像红透地苹果,好奇地问:“额娘?我是不是很奇怪?”
拥着宝贝女儿,福晋的眉梢眼角都透着慈祥和温柔,她说:“额娘的宓儿一点儿都不奇怪,你与许多处在情窦初开的女孩儿家一样,只是在享受你这个年纪的爱情。”
“哦,是吗?”星宓忽然来了好奇心,眨了眨大眼睛,一副贼兮兮地模样,问:“那么,额娘当年遇到阿玛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样子的呢?”
“这孩子,”福晋佯装生气地道:“居然打听起这种事情来……”
“不嘛,我就要听。”星宓可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福晋拗不过她,于是陷入了回忆中,缓缓地道:“当年啊,我和你阿玛虽说是先皇赐婚,但是额娘在赐婚前也见过你阿玛一次,觉得他一身的正气,英俊神武极了,所以接到圣旨后十分开心,就像现在的你……当年额娘也是整日的在闺房里想着、盼着,好希望能够快一些跟你阿玛在一起……”可是就在这时,福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似的,倏地顿了一下。
惹得星宓急地追问:“既然如此相思,那在大婚前,你和阿玛没有约在一起见见面吗?”
“见面?”福晋沉吟片刻,才淡笑着道:“你外公向来门禁森严,怎么可能让我随意与男子见面?即使已有婚约亦是不妥的,哪里像你这丫头,一天不见懿祯就跟丢了魂儿似的。”
“额娘~”星宓脸泛红潮地嘟起嘴巴,不依道:“你笑人家。”
福晋扯动唇角转了话题,道:“额娘有些累了,让翠儿来为你梳头吧。”
“好。”星宓点头。
出了女儿闺房的福晋在回卧房的途中竟不知不觉地移步来到了后花园,幽幽地看着被和暖地秋风吹皱的池水,深藏了二十几年的往事又一次浮现在脑海,禁不住深深一声叹息。
“福晋,您又想起那件不开心的事了?”随侍一旁的李嬷嬷忧心地开口,道:“都这么多年了,您还是放宽心,把这事儿忘了吧?”
“唉,”福晋看着那水面上折射着阳光的点点晶亮,愧疚地道:“一尸两命啊?如何忘?”
“只怪那女子性子太烈,福晋您已给了她许多的银两,足够她出府后下半辈子衣食无忧的了,可是她却偏偏选择了投池自尽。”李嬷嬷再道,对于当年的事也不免扼腕,但是作为打小便跟在福晋身边服侍的她来说,更关心的却是福晋的感受。
“当时的她,是太伤心了吧。”福晋的眸中闪过苦痛与悔恨,因为当年她亲手交给那女子银两的时候,还一并给了那女子一封要人仿照王爷的笔迹写的绝情书,而那女子会选择绝路,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那封信。
二十几年前,大婚不久后,福晋在得知了府中有一名叫青儿的丫环在九王爷大婚前便与之两情相悦,而九王爷也打算娶青儿为侧福晋时,便醋意大发了,联合公公婆婆与娘家有权势的亲戚一起向九王爷施压,以令其改变这个念头,可是九王爷却认准了青儿,并对福晋大发脾气,说她是妒妇,还说就算是休了她,也要娶青儿。
于是这更让正值风华正茂,却不得夫婿喜爱的福晋火冒三丈,誓要赶走青儿不可,趁九王爷被先皇派去塞外巡察之时,她在信中用九王爷的口吻诉说了不能娶青儿的苦衷,有仕途也有家庭等各个方面,言词恳切,希望青儿念在相爱一场的份儿上可以理解他,并要青儿拿着钱远走高飞,老死不相往来,而且还归还了一把牛角梳,这把牛角梳是九王爷和青儿的定情信物——是李嬷嬷从与青儿交好的丫环那里拐弯抹角打听出来的,但是青儿并不知道,这把牛角梳是福晋在九王爷临出门前偷来的,青儿还以为是九王爷为了与她分手,特地派人从塞外带回来。
于是,青儿在看过信、牛角梳和银子之后整个人像疯了一样跑进了后花园,然后毫不犹豫地投进了深深地池水中,当福晋追上来,并喊来仆人下水救人的时候,却已经晚了,被救上来的青儿已经断了气,而且郎中还查出她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直到现在九王爷也不知道青儿已死的事,因为府中上下所有的知情人都不提,只说青儿留了封信便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信中只说不想九王爷太辛苦,而她也坚持得累了,就此分手,徒个清静而已。
九王爷开始并不信,派人四处打听,查找青儿的下落,却终是无果,后来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后来福晋一连生了几个儿子的喜悦便逐渐冲淡了九王爷对青儿的思念,也开始对福晋好起来,并从未再提娶侧福晋或纳妾的事,对于九王爷的专一,朝中许多女眷都很羡慕福晋,但是其中的甜苦恐怕只有福晋自己知道了。
福晋还记得那时的荷花开得正好,和现在一样,粉的、白的,大朵儿大朵儿地迎着暖阳,摇曳着身姿……
可是,她怕这座池塘,即使它再美,对于她来说,也是个曾经毫不留情地吞噬过生命的地方。
当然这里也是个她永远怀有愧疚和悔恨的地方,而为了能让自己好过一些,她也曾经想过找人将池塘填平,但是不知为什么,九王爷却尤其喜爱这里,有的时候还会对着这片池塘发呆,福晋隐约意识到他可能是在思念青儿,所以,想到自己对青儿所犯下的罪孽,便打消了让这座池塘彻底消失的想法,留给丈夫对青儿的一份念想,也算是自己的一种赎罪方式吧。
是夜。
比起白天的晴空万里,此时的夜空却飘浮着几缕绵絮似地云,忽而遮了清月,忽而又缓缓地划走了,于是,天地万物也跟着变得时而明亮时而暗淡起来。
池塘边。
星宓紧走几步追上靖月,急急地道:“靖月,和我说说话好吗?求你了。”
自从那一夜靖月像是从天而降般地在寿真宫里大闹了一翻之后,便再也没有理睬过星宓,甚至两人在府中走个照面,靖月都阴沉个脸拿星宓当隐形。
面对这样的靖月,星宓难过极了,她是真的很珍惜靖月这个朋友,如今她就要嫁为人妇了,她不想带着与靖月决裂的遗憾上花轿。
还有靖月那晚在寿真宫扬言说,他可以放过懿祯,却绝不愿意放开她……不管靖月是如何打算的,如今是不是已经放弃了这个疯狂的想法,她觉得都有必要和他好好地谈一谈。
靖月正视星宓,这个他全心全意爱着的女孩儿,为了和她在一起,他差一点儿死在守护仙灵芝的仙鹤的利爪下,他离开了自己生活了几百年的熟悉地生存环境,来到这个陌生的,拥有无数纷争的人类世界,并努力地适应他们的生活规则,即使他并不喜欢……但是,只要能够和星宓在一起,他就是快乐的,所有的一切,即使是他打从出生起就一直努力的得道成仙的追求,在星宓面前都化成了无。
可是,星宓带给他的却是什么?他的快乐是那么的短暂,短暂到不及回味便不见了,他的幸福是那么的渺茫,渺茫到看不见一丝的光亮……
那一次,星宓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她爱的是懿祯的那一次,他因心伤而走后就不该回来的……为什么还要回来?难道上次的伤口还不够深吗?他非得傻得任星宓将自己的心撕成碎片才甘心吗?
现在,他的心已经再也无法完整,每一天都像是在从拼凑的裂隙里汩汩地流着血,即使他只是一条蛇,即使他的血液是冷的,但是他也会疼。
如果他够狠,他一定会带着星宓远走高飞,哪怕她这辈子都不会接受他。
如果他够绝情,他一定会将星宓杀了,然后彻底地忘了她,开始新的生活。
但是,他不够狠,也不够绝情,甚至不够冷血。
他怕星宓哭,怕星宓伤心,怕星宓会做傻事,怕……他承担不起自己狠绝之下的后果。
做蛇妖做成他这样,还真是要有多窝囊就有多窝囊。
倏地,靖月的唇角溢出一抹凄凉地自嘲,淡淡地,他问:“你不是怕我,讨厌我吗?怎么这会儿又主动跑来了?”然后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似地,不屑地道:“是不是怕我改变主意去杀懿祯?哼,我既然说了,就不会反悔,这一点你是多虑了。”
星宓半垂下长长地睫毛,竟没有一丝生气,反而像是没有听到他言语里的讽刺似地,好脾气地道:“靖月,上次我曾经说过,会为你再结一块更好的玉佩吧?”
呃?靖月愣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星宓在说什么。
然后,他看到星宓摊开手掌,白皙地掌心中正躺着一块儿白色的如意玉佩,在月光的映照下,莹透纯净,如同凝脂一般,虽然靖月对玉没有什么研究,但一见也知道这块儿应是极名贵地羊脂白玉。
“你……”
“听说皇上已封了个三品武官衔给你,今后你就算是真正走上仕途了,在与同僚打交道的时候,若是穿戴太过随意,会有人在背后笑话的。”星宓含笑解释着,大大地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所以我就想给你再换一块儿贴身玉佩,我挑了好久的,还特地结了一个最漂亮的结,希望你会喜欢。”
“哦?”靖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样一句话来,他说:“所以你就好心的,从你那堆成山的皇上、太后赏赐的聘礼中,选出了这样一块儿价值不菲的羊脂白玉?”说到这儿,他不禁哼笑道:“我的身份恐怕还配不起这么高贵的物件儿吧?”
星宓没有出声,她只是微低了头,默默地咬紧下唇。
靖月的心里虽然也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分,但却嘴硬的不愿再多说什么。
所以一时之间,两人陷入了冷场。
好久之后,星宓才闷闷地开口:“靖月,你何必如此刻薄?不管你相不相信,虽然有一大部分来自额娘的赞助,但是这绝对是用我的零花钱买的,和皇上、太后的赏赐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