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晨义从外头回来的时候,肖敏央也在家,李晨义把手里的啤酒放到桌上,说:“咱俩今晚喝一杯?”
肖敏央的脸色不太好,他抬头看了李晨义一眼,问道:“你这次回来,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李晨义愣了愣:“什么干什么?”
肖敏央从身后拿出一个钱包,扔到桌上,一言不发。
李晨义低眼一看,那是他的钱包。他方才出去买啤酒,只带了手机,没有拿钱包。他的心一沉,他知道了肖敏央在问什么。他从未想过瞒这件事,但也没想过将这件事这么快就公之于众。时机还不到。可肖敏央都知道了,那也瞒不住了。
“你都知道了,还问什么。”他拉了张椅子坐下,低头不看肖敏央。
“我问什么?!我是不敢相信!”肖敏央忽然就怒了,李晨义抬头看他,不,不仅仅是怒,还有不可置信,无可奈何,不知所措……很多种情绪在里面,李晨义形容不来。他当时不知道为什么肖敏央的反应是那样,多年后他才知道,肖敏央的所有反应,其实都汇聚成一个词——痛苦。
“你想都别想。这种事,你也不想想你爸妈、我爸、她妈知道了会成什么样子?你胡闹可以,别连累她!”
“你凭什么说我是胡闹?”李晨义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照片,“我把它藏了5年!5年!你觉得我是胡闹吗?!没错,我回来就是为了她,我想了5年,我想了很久,我知道我过不去这个坎,我必须回来过这个坎!”
“过这个坎?你想怎么样?追她?追到手,谈一阵,觉得不合适再分手?李晨义,你从前怎么胡闹我都不管,这一回,绝对不行!你潇潇洒洒的,追求你所谓的爱情,你会给她带来多大的麻烦你知不知道?!5年又如何?你根本不了解她,你甚至算不上认识她,你疯什么?!你一时的痛快,会把她推到什么位置你知道吗?!我们的家庭很复杂,很复杂,不是你简单的头脑能想明白的。你从小过得好,过得单纯,你根本不知道这世上除了你追求的所谓爱情,还有更多的事情更重要!”
“我不了解她?!呵呵。你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这么说?!你是我哥,你比我经历得多,但不意味着你可以对我指手画脚!我对她怎样,我自己心里清楚,我不会把她推到尴尬的位置上,我会保护她!”
“保护她?哼,你怎么保护?”肖敏央冷笑道,他的眼神覆上了一层冰,李晨义从小到大,从未见过他如此。
可这个问题,他确实回答不上来。他只知道自己要去爱她,要去保护她,但如何保护,他不知道。可能肖敏央说的是对的,他这条路,注定很难走,他想了5年,也不是没有原因的。可既然下定了决心,他就不可能放弃。他想保护她,想陪在她身边,他不想自己后悔一辈子。
他不想跟肖敏央斗嘴,他那张嘴太厉害,逻辑又没有漏洞,他斗不过。肖敏央三两句就可以劝得人回心转意,那是他的本事,家里多少亲戚有嫌隙,都是他撮合的。李晨义太了解肖敏央的滴水不漏。他不是怕他动摇自己的心思,没有人可以动摇他的心思,他只是不想在这场战争一开始,就被一个最强的对手打到趴下。他还要留着大部分的力气,去对付那个对一切一无所知的木头女孩儿。
他站起身,把照片收回钱包,“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能不能不插手?”
李晨义的语气里,三分请求,七分笃定。肖敏央看着他,他一步一步走出了门,没有回头。嘻嘻哈哈的李晨义,没心没肺的李晨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李晨义……在肖敏央的认识中,李晨义就是一个脑子缺根弦的小孩儿,这个小孩儿忽然之间变成这样,他实在接受不了。他更接受不了的是,李晨义的心思居然瞒了他这么多年,他居然一无所知。
他知道,晚了,情这个东西一旦种下,生了根发了芽,就晚了。何况,李晨义的这个情,已浇灌了5年之久。他从前总很看不上那些执迷不悟的人,因为他生来理性大于感性,一切事情,他都能做到适可而止。可这一刻,他是理解李晨义的,世界上有一样东西无法计算,那就是感情。
李晨义在乐潇楼下兜了十几圈,不敢上去找她。他把钱包里的照片又掏出来看,那是当年他出发去留学前,他俩照的,乐潇当时还有些婴儿肥,扎一个马尾,穿一件红色小裙,虽然脸上有笑,但看得出来,很是勉强。李晨义看着那样的乐潇,嘴角就爬上了笑意。
在加拿大的时候,他没事经常看着这张照片发呆。他也交过几个女朋友,可都不长久,因为他执意要把照片放在钱包里,女朋友质问起来,他也不解释。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他也想不明白。反而是单单盯着这张照片看的时候,那种感觉最单纯——他就是想看着她。
乐潇和她妈妈进到肖家的时候,乐潇爸爸刚去世一年,那年乐潇22岁,李晨义17岁。李晨义高中时并不乖巧,读书也不认真,三天两头的就逃课,钓鱼、抓鸟、打游戏机、赛车,反正不干正事。他的世界很简单,就是玩儿。
他见到乐潇的那天,是外婆的生日,一大家子聚会,乐潇穿了一件黑色的衣裳,脸上的表情十分清冷。那是他那个年纪,第一次看到那样子气质的女生。乐潇其实长得很讨喜,可是身上带的那股浓重的与人隔绝的气氛,让人很难以亲近。她是个矛盾的人。
席上,大人们招呼小辈们互相认识,乐潇端着饮料,一个一个的点头示意过去,脸上挂着笑,可那笑比哭还难看。李晨义很奇怪,她究竟有什么难过的事情,怎么能整个人看上去都像一团黑云呢?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一直在偷看她。
再后来几次见到乐潇,她就不是一团黑云了。她的态度好了很多,对人对事,都有一份热情。可李晨义心里头的感觉却怪怪的——他宁愿看到那个对谁都冷冷淡淡的乐潇,多过于一个众人面前强颜欢笑的乐潇。
那一年过年,李晨义跟着爸妈去乐潇家拜年。乐潇端完茶打完招呼之后,就不见了,李晨义有心找她,最后在她房间里看见了她。
乐潇房间的矮桌上,摆了一张她和她爸爸的合影,那张照片里的乐潇大约十岁,笑得很开心,那种笑容,是李晨义所认识的乐潇从未有过的。合影前还摆了一杯清水,一支小花,乐潇盘腿坐在那儿发呆,冬日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来,打在她的脸上。李晨义仔细瞧,便看见泪珠儿从她的脸庞滑落。
他的心一紧。
他钓鱼、抓鸟、打游戏机、赛车,他过去17年的人生,从未体会过什么叫作心痛。可乐潇的背影,令他惴惴难安。
那之后,他就像有了心病。他总是有意无意地向家里人打听关于乐潇的过去,乐潇的现在,乐潇的一切消息,他收集的这些,拼贴成了一个模糊的乐潇——乐潇与父亲关系极好,父亲猝然而逝,原本乖张任性的乐潇变得懂事,母亲在父亲病逝一年后便另嫁他人,她没说什么,只是变得更加懂事。
18岁那年夏天,家里设宴为他送行,一大家子人,乐潇也在席间。他说,跟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都合个影,留个念吧。堂哥、堂姐、表哥、表姐、堂弟、堂妹、表弟、表妹,好不容易,才轮到了他和乐潇。
他笑得像个傻子一样,轻轻地把手搭在乐潇肩上。
李晨义看着手里的照片——自己费了那么大心思才跟她拍了张照,瞧她笑的这个样子,跟谁拿枪逼她似的。他又笑了起来,把照片收好,大大地呼出一口气,往乐潇楼上去。
他不能让肖敏央赶在前面把乐潇吓倒了,他要亲口告诉乐潇他喜欢她,没有任何事情能动摇他。
可他到了门口,却又失去了敲门的勇气。他不怕这件事闹大的后果,他只怕她心里从未有过他。这是明摆着的,他暗恋她五六年,她一定是一点风声都没收到的。因为他瞒了所有人,最初还瞒了自己。如今乍一出来跟她表白,他不怕她的冷漠,他只怕她的无所谓。
他蹲下来,一蹲,就是一天。
傍晚时分,她终于出了门。她打开门的一瞬间,他站起身来,笑着说:“你真厉害啊,一整天不出门。”
她瞪大眼睛:“你在这儿蹲了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