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李子星在梦中浑浑噩噩。她知道自己有意识，却不能清醒过来，她难得做梦，平日里她可是睡得最熟最香的一个。
记得一个夏夜，半夜响起了轰隆隆的雷声，豆大的雨点说下就下，打雷的声音惊醒一家人，除了她。
她一个人在屋里睡得安稳，完全不知窗外世界，一觉睡到大天亮，雨过天晴，看到路边的积水，才知道昨夜下了雨。
李子星的觉滑嫩得如同婴儿的皮肤不增一丝褶皱，不加任何杂质，是单纯得不许任何事物打扰的。
可，这次不一样了。李子星是疲倦的，睡意从四面八方袭来将她包裹住。可好好的严密的空间，突然亮出了一道缝，像是被谁人拉开了窗帘的一角。
可她只有在现实中拉开一角窗帘的习惯，睡梦中也会么。
李子星的身体很沉，带着她不停地向下坠去，坠到一半却停止，她的灵魂脱离了躯体跑了出去，脱去了那沉重的累赘——只剩下思维。
她走啊走啊，一切变得清晰起来。
一大片玉米地，小南角的供奉神像的庙，从远处传来的阵阵犬吠似清晰似模糊，周围一切她都无比熟络。
她喜出望外地跑了起来，本能绕过了一道道街，穿过一户户人家，熟稔推开大门，看到了熟悉的背影。
——可为什么只有背影，她努力想去看正面，可转啊转，绕啊绕，还只是奶奶的背影。
在现实中已经忘了奶奶的样子了，只剩下模模糊糊的影，拼凑不出完整的模样，连梦里都不能如愿了。
曾经她自以为宽厚的脊背，如今才发现是多么佝偻单薄，然后，天崩地裂，万物摇晃，房子变成了砖，一块块往黑暗里落，花草树木也在掉落，她也一并落下。
黑夜拽着她，吞噬她，她却不甘心地往上跑，可不管怎么努力，身体却是黏在黑夜上，脱不开身。像沙漠中被困流沙的旅人，越挣扎，死得越快。
李子星一个激灵，翻滚身体——辗转醒了。
上次跟沈深说过太多从前的事，旧事带着旧人，在她脑海里一并活跃起来。白天可以刻意压制，可压抑得太久，全都跑进梦里释放了。
李子星下了床，揉揉太阳穴，待看清楚自己睡的地方不是旧家那狭窄的床，意识才清楚一些。
她打算去厨房倒杯牛奶，准备稳稳心神，再借助牛奶的力量还自己一夜好眠。
李子月禁闭的房门下，通过狭窄的缝隙跑出来光，光路笔直照到李子星脚下。
墙上的钟表滴滴答答——李子星再三确定现在是凌晨一点而不是夜里十一点，她不至于睡糊涂了，分不清左右，将十一点对称成了一点。
这么晚了，还没睡觉？
算了，也不关她的事。
可李子星打开自己房间门的那一刻还是迟疑了，手压在门把手上迟迟不用力，她看看手上的牛奶，还是掉转了方向，敲了隔壁的门。
“叩叩——”
门开了。
“我是来——”
李子星没说完话，看见李子月就噎住了。来干什么？总不能告诉李子月，自己看见她没睡，过来关心送牛奶的。
李子月看见她也不说话，一眨眼的功夫，又重新回到书桌前坐好，手上的笔有节奏地移来移去，打着圆圈。
李子星还以为是幻影给她开了门，与坐在书桌前的李子月毫不相干。
李子星走进来，突然反应过来这还是自分屋之后，她第一次来李子月的房间。
未分屋之前，她和李子月一直住在一起，而李子月现在的房间原来是为奶奶准备的，但奶奶活在世上时从未来住过一天。后来重新装潢，不止这间，家里全都焕然一新。
虽然这房子已有十几年的历史了，可新装换旧装，像中年妇女打扮打扮，依旧可以媲美小姑娘，更多了些成熟的韵味。
家里全部翻新，李子月的房间更是按她自己的想法装修的。
以前简单的床换成了豪华的公主床，壁纸贴成了小碎花，屋顶也刷成了粉色，窗帘是两层的，内衬是如梦似幻的星空，还给李子月配备了梳妆台。
更让李子星惊奇的是——
琳琅满目的是各式各样的奖状，贴满了一面墙，大大小小的奖杯显然的放在书柜上玻璃门的后面。玻璃是什么也这挡不住，最没用的装饰。以前就有这么多么，李子星完全不记得。
奖杯，奖状写着各种各样荣誉，唯一不例外的是都写着“李子月”三个大字，耀眼夺目。
李子星忽然觉得自己看出了李子月骄傲的凭证，她的骄傲有道理，有依据。每一座奖杯会为她的骄傲添份重量，每一张奖状为她的骄傲写份证明。
“看够了没有。”
李子星还在欣赏之余，李子月忽然开了腔。
差点忘了这个屋子里还有李子月，李子月安静到了没有存在感，李子星忽然觉得别扭，待也待不下去了。
多久了，好像有半年了，她已经好久没和李子月两个人单独待在一个密闭空间里，同住这么多年，她不了解李子月，不习惯李子月。
当然，李子月也同样不了解她，不习惯她。
李子星将手中的牛奶放到桌子上。桌子上小山一般的书籍，余光瞥见了几本，有什么《初中作文大全》、《你不能不知道的优美100句》、《五十天学会写作》，她再一本一本细看，发现全部都是作文辅导书。
李子月最近是要参加什么作文比赛吗？
李子星觉得奇怪却没多问，撂下一句“早点睡吧。”便回了房间，然后一夜好眠。
李子月最近有些奇怪。
李子星发现这一点，是在一次吃晚饭的时候。
李子月吃着吃着便回了屋，后来就一直在自己房间里面吃了，那个恨不得长在电视机前的人忽然转了性，更奇怪的是，李子月现在一顿要吃三碗饭，这可顶的上以前一个半的她了。
李子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熬夜晚睡对李子月来说成了家常便饭。李子月也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以前那个时不时跟自己斗嘴的人突然改变了心性，李子星总是担心的。
可对此，李子月的解释是她想要好好学习，李子星才不相信这连草稿都不打的胡说八道。
拜托！
那个常年霸占一中年级前二十，市里也赫赫有名的人，还要好到哪里去。都说考场如战场，杀死敌人不算，这还是要屠城么！
可李爸爸李妈妈听到此话很是高兴，更为自己的女儿感到欣慰。可高兴糊住了他们的神经，使他们看不到表面之外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