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墨宁身形一顿，哂笑一声，抬步往雕花大门里走。
那一天，他第一次带她来故园，软磨硬泡，那人就是坚持己见地要走，最后被他抱了进来。
时隔五年，其实她的重量并没增加多少。
抱在怀里，柔弱无骨，令人情不自禁生出想要怜惜她的欲望。
萧墨宁推开大门，往台阶上走。
那天刚一放下她，她就和受惊的兔子似的，离他有多远有多远。
自己当时的心情很愉悦，她素来以清冷自持的面孔面对世人，唯独在他眼前，单纯稚嫩得犹如孩童，甚至连那点心血来潮的小任性都可爱的一塌糊涂。
别墅的门虚掩着，应该是赵曼给他留了门。
萧墨宁进了门，屋内的落地灯开着，散着昏暗的光线，偌大的别墅被孤清的光笼罩。
前所未有的，萧墨宁感觉孤单。
这份孤单带着绝望，让他内心深处感到战栗。
那是再遇秦羽瑄之前，不曾有过的落寞。
萧墨宁缓步走进客厅，清寂的目光落在客厅的餐桌上。
他很多年前就会做饭，但给秦羽瑄做的那顿饭，等了整整五年。
他记得她的口味，记得她的饮食禁忌，甚至连她吃饭的习惯都牢记于心，进行每一道工序时，他有些紧张，担心自己做的饭不好吃，担心自己给她留下笨手笨脚的印象，担心那之后她都不肯再吃自己做的饭。
萧墨宁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垂下眼眸，过了一会儿，他重新起步朝小客厅走。
“能帮我个忙吗？”她音色轻柔，看着他的眼神却格外明亮。
他淡淡一笑，“你从来不是我能拒绝的人。”
是啊，他不能拒绝她，也无法戒掉她。
有一种毒瘾，叫做秦羽瑄。
在那里，他洞悉了她过往的秘密，知道她与旧友的恩怨纠葛。
乔皓说，让他出手帮秦羽瑄摆平。
但他不愿那样，他了解秦羽瑄的性子，每一笔账都算得清清楚楚，不喜欢有人越界。
她要飞，他就为她护航，她累了，他就是她停靠的港湾。
其实，她一直都是这么恩怨分明又独来独往的人，所以五年前才会答应那屈辱的契约。
她不想亏欠任何人的，哪怕付出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也不希望招人口舌。
萧墨宁止住步子，一腔酸涩的情绪由心底蔓延进眼底。
“萧董，你回来了啊。”赵曼从楼上下来。
萧墨宁敛眸褪去眸底的异色，淡声道：“棠棠呢？”
“等不到你就睡了，睡前还叮嘱我，你回家了要叫醒她。”赵曼感叹，“萧董，你和棠棠小姐的关系可真好，不晓得的，还以为你们是父女。”
闻言，萧墨宁沉默不语，单手插着裤袋不知在想什么。
赵曼话一出口，突然醒悟自己有点没规矩了，连忙话锋一转，“萧董，我今晚准备了宵夜，你要吃点吗？”
“赵姐。”萧墨宁抬眸望着赵曼，音色微哑，“我不饿，你去睡吧。”
言罢，萧墨宁兀自上了二楼。
赵曼疑惑地看着萧墨宁的背影，高大挺拔的男人浑身都散发出孤寂的味道，就连宽厚的肩膀都仿佛下垂了很多，这又是怎么了？
萧墨宁径自走向棠棠的房间，手搭上门把的那一瞬，他犹豫了。
脚跟一旋，他转而走到秦羽瑄住过的房间门口，咔哒一声轻响，房门应声而开。
他没开灯，踱步走了进去。
房内的摆设原封不动，自从秦羽瑄上次住过，萧墨宁特意嘱咐赵曼经常打扫。
他原就打算，秦羽瑄不会在这里只住两晚。
深邃的目光扫过房间四处，空气里，隐隐约约还浮动着她存在过的气息。
在那面宽大的落地镜前，她穿着自己买给她的湖蓝色连衣裙，清丽脱俗，灵动秀美。
在那张柔软的大床上，他们曾经相拥而眠，次日清早，他控制不住自己吻了她，也就是因着那个吻，他明白，她的心里已然悄然不觉地装下了他。
她在飘窗上看过书，在浴室里洗漱过，也在阳台上晒过太阳。
藤木摇椅孤零零地摆放在阳台，恍惚间，萧墨宁似是捕捉到那一日前所未有的安宁，两个人哪怕不言不语，静好的时光亦是能温柔得拧出水，他轻轻摇晃着她，守着她安然的睡颜已是莫大的心满意足。
她今年二十三岁，许多时候，却纯粹得宛若孩童。
谁对她好，谁对她不好，她都会加倍偿还。
或许是从小的经历使然，又或许是这几年的漂泊让她更懂得珍惜，但凡有人给予她一丁点温情，她都会觉得弥足珍贵，对他，也从最初的防备戒慎到产生依赖。
其实陆彦离没说错，那时候，她才十七岁。
自己是怎么对她做出了那些事？
彼时，她仍然是个稚气未脱的少女，却已经用瘦弱的身体为他们孕育了一个孩子。
产后的那场大出血，九死一生。
而他，辜负了她，也愧对他们的孩子。
他确实不配叫她，更不配重新出现在她世界。
萧墨宁的手指微微抖动，抬手抹了一把脸，颓然地合衣倒在床上。
闭上眼，闪现在脑海的每一幕都与她有关。
她的笑，她的泪，她的勇敢，她的果决还有她凄厉的嘶喊……
萧墨宁痛苦地蹙起眉心，呼吸微窒。
昔年的他，冷情狠戾，不相信世间任何温暖，但从十四岁那个冬夜开始，秦茉就注定要在他的心脏处留下最深刻的印记。
*
黑暗中，骤然响起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萧墨宁慢慢地睁开了眼，还不等他出声，绵绵软软的小身体就拱进了他怀里。
“叔叔——”棠棠粉嫩的脸蛋磨蹭着萧墨宁的脖颈，娇滴滴地唤。
萧墨宁淡淡一笑，修长的手指抚上孩子柔嫩的颊，“怎么还没睡？”
“叔叔都好久没跟我讲故事了，棠棠睡不着呐。”天真无邪的声音却使萧墨宁心头一酸。
“棠棠……”萧墨宁握着棠棠柔软的小手，心脏被揪得生疼，他缄默很久，哑声道：“叔叔想问你个问题。”
如果我才是你的亲生爸爸，你能接受我吗？
如果你喜欢的秦姐姐才是你的亲生妈妈，你又能接受她吗？
棠棠明亮的大眼睛眨了眨，撑起下巴趴在萧墨宁胸口，奶声奶气的语调格外娇蛮，“叔叔说吧，我可是小百科全书哦。”
就算没开灯，萧墨宁也能想象到棠棠这时的模样，烂漫的小脸粉雕玉琢，一双会说话的大眼黑葡萄一般滴溜溜地转动，嘟起的小嘴比晨曦的玫瑰还要娇嫩，每次这么软语哝哝地朝他撒娇，脸颊一侧都会浮现小小浅浅的梨涡。
身边这个比天使还可爱的孩子，是他的骨血。
是他和秦羽瑄共同孕育的生命。
萧墨宁的俊脸血色渐次消退，长指紧紧攥住，胸口闷得发堵，难以呼吸的窒息感卷土重来。
“叔叔，你说嘛。”棠棠娇声催促。
萧墨宁惨淡地笑笑，低低道：“没什么，就是有点不舒服。”
“啊？哪里？”棠棠立刻紧张起来，摸索着就要去开灯。
萧墨宁制止她，指了指心脏的位置，哑声开口，“这里。”
此时此刻，他的心，疼得就像要死过去。
棠棠困惑地眨巴着大眼睛，软绵绵的小手突然摸上了萧墨宁的胸口，一下一下帮他轻抚着，用自己生病时，萧墨宁哄她的口吻说：“棠棠帮你揉揉，叔叔就不痛了哦。”
萧墨宁沉静地嗯了一声，浓密的睫毛垂落，感受着胸前的温度，些些湿意沁出了眼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