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给妹妹取个名字,李东树说叫她小白吧,就像小白兔一样漂亮。罗丹说叫莎莎,这是动画片里的公主的名字。
我们都觉得不好,后来又想了很多,像小雪、青青、紫薇。
我们想得头都疼了,觉得很无聊。
你妹妹一定喜欢哭,张着大嘴巴,叫河马吧!罗丹开始胡说了。
叫珠穆朗玛峰,李东树说。
叫章鱼,我也比画着。
叫作业本。
叫大卡车。
叫啊啊啊......我们开始学吐舌头玩具的那种怪叫,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都吓得撒腿往各自家里跑去。
秘密
妈妈对爸爸耳语的时候,我总会以为他们在说我的坏话。
我很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这个想法越来越强烈。
那天,我假装把皮球踢到他们附近,当我一步步靠近的时候,我渐渐能听见他们交谈的声音。原来妈妈只是在对爸爸说,去年种的菊花今年会开了。
我很奇怪为什么菊花会开不能让我知道,他们瞒着我也没用,菊花照样会开,它开的时候我照样会知道。
这个问题困扰着我。小姐姐来的时候我追着她问,菊花会开为什么不能让我知道?
小姐姐说那当然,因为是秘密。什么是秘密?我问。她说,每一件事都可能成为秘密。她掀起我的衣服,勾着脑袋看了看,说,就像你的肚脐眼是扁的,这就是个秘密!我掀起她的头发说,我也不知道你打了耳洞呀!我觉得自己很聪明,我一下子就发现了她的秘密。
从此我知道了,秘密这个词很不一般,因为爸爸妈妈知道而我不知道的,还有很多。比如妈妈给我沐浴,这时候她知道了我的身体,而我一次也没有看过她的身体。还有,爸爸看书和报纸的时候也有秘密,他看到的字成为了他的秘密,我不认识那些字,也无法揭穿那些秘密。夜晚来临时,爸爸和妈妈把我弄上床以后,他们也有很多秘密,不过那时候我已经睡着了。
如果我不知道的事情都是秘密,那生活中一定有很多秘密:
我不知道洋葱为什么会熏鼻子。
我不知道雨是从哪儿来的。
我不知道对面的楼房里为什么会传来嗡嗡的声音。
我不知道谁的爸爸是糖果商。
我不知道妈妈是什么时候学会做饭的。
......
对于小孩子来说,知道的显得太少,因为他们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不长。大人们已经待在这里很久了,他们知道的很多,他们拥有很多秘密。
数字
厘米,24千克,这就是我。
以前我老想不通为什么要教小孩子数1、2、3、4、5,现在我明白了,生活离不开数字。千真万确。
任何一个东西,我们都可以用数字来解释它。
比如一幢房子,我们可以说:屋里有7把椅子、1台电视、2张桌子、9盆花,房子有5扇窗户、7扇门、2个阳台、12面墙、1个屋顶,屋外有1片花园。
去菜市场,菜农会问你要买多少西红柿、多少土豆、多少花椰菜、多少玉米、多少白菜。我们得看菜的个头,个头大的少买,个头小的多买。当然,还要根据口味和做法。
于是,我们买了6个西红柿、4个土豆、2棵花椰菜、3个玉米、1棵白菜。
我喜欢西红柿通过我的手到达篮子里的感觉,仿佛我真正拥有过它们。还有花椰菜,看上去像极了一簇白色的花。
玉米的胡须挺有意思,我把它们贴在了嘴角,看上去很像褐色的胡子。我和奶奶买菜去的时候不买南瓜,它太沉了,而我们的力气都很小。
回到家里我就迫不及待地要吃煮玉米。
我觉得今天的玉米特别香,沙拉酱不怎么样,它不是我买回来的。
我蹲在洗手间里的时候,妈妈来敲门。还有多久,她问。这次我没有回答一会儿,我说10秒钟。妈妈愣了一下,然后开心地倒数计时。当她数到8的时候,我就已经后悔了,我不知道一秒钟过得那么快。
NO!在门被打开之前我阻止了她。
你说过10秒钟的,说话不算话!
你数得太快了,得按照我的来数。
于是,我重新从1开始计时。也许是我的时间太长了,当我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妈妈已经把开胃泡菜汤都做好了。
玩具吉他
通常妈妈不知道某样东西在哪儿的时候,我能很快找到。
妈妈说,小孩子记性就是好!
我说NO!小孩子记性好是因为他们只记住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大人记性不好,是因为他们需要记住和自己相关的所有事情。
可不是,通常我记住的,都是自己发现的东西。我是一个喜欢寻找、发现的小孩。
我在某个地下洞穴里发现了一把旧的玩具吉他,遗憾的是它断了一根弦。我对着妈妈炫耀自己偶然得来的宝贝,我看到她由不感兴趣变为惊讶的眼神。令我想不明白的是,当外公和外婆看到它的时候,和妈妈的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我大概是闯祸了。
晚上我们围着炉子聊天,气氛不热烈,可以说是冷清,因为没有一个人发言。外公、外婆、妈妈都看着地板,我偷偷看着他们。
最后妈妈小声说,还是告诉丘奥德吧,我们不说话会把他吓着的。
外婆咳嗽两声,但最终好像被什么卡住了喉咙,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她的脸上再也找不到扑克牌里大王的微笑表情,我看到的只有忧伤。外公说,把吉他给我,我还想再看看。
我说,吉他被我放回去了,我这就去拿。
还好外婆打着电筒陪我,否则我只能看到一片漆黑。我把手伸进地下洞穴,吱吱,一只老鼠窜了出去。今天我一点儿也不害怕老鼠,因为我很急切地想知道玩具吉他的秘密。
我终于明白了水手们为什么不怕风浪,他们都想知道大海的另一边有什么。
外公的手在剧烈颤抖,我很认真地听着,他说了些什么可能他自己也不知道,因为他的喉咙在颤抖,他的声音像一首断断续续、听不出节奏的曲子。
也许那是一首忧伤的曲子,因为外婆和妈妈都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睡觉的时候我终于知道了,玩具吉他是外婆的另一个孩子的,不过他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我睡不着,我一直想着外公、外婆和妈妈哭泣的脸。
失去一个人一定是很痛苦的事,我想到了不久前,妈妈出去以后很久没有回来,我也曾伤心难过,我以为从此失去了她。我猜,他们失去这个孩子,一定比我当时要难过得多。
双层卡车
有一天外婆问我:你乘坐过双层卡车吗?
NO!我仰起头问她,什么是双层卡车?
外婆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着远处。双层卡车--她慢腾腾地告诉我,那是一棵树,树的枝干平行生长,镇上的孩子们经常坐在上边玩司机和乘客的游戏。
外婆答应我,只有我们两个在的时候,她就带我去乘坐双层卡车。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拉起我的手,用小指头钩住我的小指头,然后我们的大拇指碰在一起。我知道她绝对不会反悔了。
于是,我很期望那个时候出现--只有我们两个的时候。
但我们两个?据我观察,家里很少有只有两个人的时候。而现在,反而多了一个人,那就是我妹妹。
我在期待很多个日子以后终于见到了她--我的妹妹。
她比我想象的要糟糕许多,眼睛紧紧闭着,睫毛也稀稀拉拉的,呼吸声也很响。
我在心底暗暗收回了对她的承诺,她仿佛离我很远,很陌生。但妈妈不这样,我听到她在叫浅浅,她叫了好多次,还一边哼哼一边跟她聊。我觉得妈妈自言自语很可笑,躺在摇篮里的小孩根本没有在听,她一直在睡觉,何况她还听不懂。
但是这不会妨碍妈妈,她说话的时候很像一个演员,发音很柔软、很标准、很生动。有时候我觉得她也许比演员还要优秀,因为电视上的演员不能让我感动但她能。比如妈妈像守护宝贝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摇篮的时候,我就会很感动;比如她很怕吵但仍然不停地摇拨浪鼓,我也很感动;还有,当她把洁白的小手绢压在妹妹下巴底下的时候。
外婆从门外探出头来,我看到了扑克牌上才有的笑容,仿佛要带给我惊喜。
我们并排走到树下,我问外婆,双层卡车在哪儿?外婆没有回答,而是问,丘奥德,你能一口气爬上这棵树吗?
我骄傲地点点头。然后,我学李东树的样子往手里吐了口唾沫,对着手心哈了一口气,让上天赐给我力量。我向上爬去,直到外婆大声喊:停!
我坐在树枝上,这可比坐在车里要神气多了!但是现在还差一个司机。
外婆说,丘奥德,抓稳了,我来当司机。我听到外婆大声说:双--层--卡--车--开--动--啦!她的嘴里模仿着马达发动的声音,手里摇晃着树枝。我仿佛真的坐在开动的汽车上了,不过这种感觉很奇怪,似乎也有些像轮船。
很快,双层卡车开始有节奏地、平稳地前进了,外婆司机把我带到了很多站,多半都是她曾经去过的地方。
太阳出来了,照在身上懒洋洋的。我有点儿困,脑袋耷拉了下来。外婆赶紧说,汽车到了终点站,请乘客下车!
我们并排走回去。我对着摇篮问浅浅:你坐过双层卡车吗?
妈妈举起食指,发出让我安静的嘘声。浅浅的上眼皮紧紧贴着下眼皮。妈妈在轻轻推着摇篮。我想,我知道睡在摇篮里的感觉。
当哥哥
我想,浅浅永远都不知道她的身边有些什么,因为她总是呼呼大睡。
我在她的摇床边吐舌头、做鬼脸,我无法让她笑。
通常只在妈妈给她喂奶的时候,能听见她哼哼唧唧。
她所感兴趣的就只有吃。我问妈妈,我小时候喝过这样的奶粉吗?妈妈点点头,她说浅浅太瘦了,多喝奶能让她更加结实。说实在的我很担心,我在想象浅浅某一天醒来的时候,已经变得和奶牛一样强壮了--奶粉不都是用奶牛的奶做成的吗?
外公告诉我,妈妈小时候也喝过这样的奶粉,这让我很安心:妈妈的个子不算高。
妈妈在院子里晒太阳,很快她睡着了。我看到浅浅的小脑袋在乱蹭,我取下妈妈冲好的牛奶,把奶嘴靠近她的嘴唇,她立刻吧嗒个不停。
她睁着眼睛看我,那眼神很温和,看来她没有发现喂牛奶的人变了。
浅浅只在意那些吃的,所以只要听到她哼哼唧唧,我就把假奶嘴放进她的嘴里。她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小嘴津津有味地吧嗒着,我觉得她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
有一次我把手指头放进她的嘴里,我感到她重重的、有节奏地吸吮。我觉得很痒,我想让手指离开,却又不忍心破坏这一切。
妈妈突然进来打破了美好的画面,她指责我说不要用脏手去碰浅浅的脸。我举起手指头说,我发誓之前洗干净了。
妈妈可爱地笑了一下,说,当哥哥的丘奥德变了。
我听到这句话时很感动,同时对妹妹多了一点儿喜欢。
我在想,今天明天后天大后天,我会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她!
错误
我戴着面具冲进爸爸的卧室,爸爸正和妈妈躺在床上。
妈妈被吓倒了,爸爸看上去很生气,他朝我大吼,丘奥德,你还是个小孩子吗?
通常在这个时候,除了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关上,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我在想,如果我不是小孩子,那我是什么?
不是只有爸爸妈妈那么大的人才可以称作大人吗?当然,和小床里的浅浅比,我要大很多。很多她不能做的事情我可以做。比如她不能自己盖被子,我可以;她不能把脸和手洗干净,我可以;她不能做鬼脸,我可以;她甚至不会自己翻身,而我也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