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很后悔,事情因为我的过失开始,也因为我的过失结束。我哭得昏天黑地,直到我把他们俩都搞烦了。妈妈把我扔进了被子里,可见她很生气,连晚安故事都取消了。
我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爸爸悠闲地坐在沙发上,枕着自己的手臂。妈妈也靠了过去。"亲爱的,给我来支烟!"他说。那语气,真像一位得胜的将军。
我又看到了打火机,心里很不是滋味。
当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成为了一名消防员。我用水龙头对准爸爸的打火机,直到他再也无法把烟点着--今天明天后天大后天,一直到看不见的那天。
关于蒙头睡觉
妈妈说,丘奥德,你不能蒙着头睡觉。
那为什么要蒙着身体呢?我问。
因为身体冷啊。
这就对了!如果我的身体冷,我的头也会冷:眼睛冷、鼻子冷、嘴巴冷、下巴冷--当然,牙齿不会冷,因为它盖着被子。它的被子就是嘴唇。
妈妈说,你不要狡辩了,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你应该好好睡觉。她把我的被子挪下来一点儿,轻轻压在下巴底下。
我很反对她这样做,因为没有经过我的同意。NO!我说,如果给身体盖被子而不给头盖被子,这样做是很不公平的。你不同意我给头盖被子,那我的身体也不盖了。
躺在床上的时候我很喜欢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做,当着妈妈的面,我一脚踢开了被子。这时候我觉得身体有一点儿冷了。
妈妈重新把被子给我盖上,她提醒我:睡觉的时候必须盖着身体,否则会感冒的!
那也要盖着头,头也会感冒的。我说,妈妈你知道吗,头感冒了就会得......头痛,是的,就是头痛!上次奶奶不是因为头痛进了医院吗?
奶奶的头痛不是因为没有盖被子,那是一种病。妈妈说。
千真万确!我保证道,我亲眼看见过,她的头一整夜都没有盖被子!
就算奶奶头痛是因为没有盖被子,那爷爷睡觉不捂着头,他的头不是好好的吗?而且他身体健康。妈妈企图说服我。
妈妈,我不这么认为。爷爷不是经常想不起事情来吗?
我觉得这和他没有蒙着头睡觉有关,怪他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头。
但是丘奥德--妈妈还想说什么。
爸爸走了进来,他说,夏依然女士,你洗好的衣服什么时候晾呀?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爸爸叫妈妈的名字。
我在给丘奥德讲蒙头睡觉不好的道理。
你的那些道理呀,对他永远也讲不通!爸爸说着,朝我走过来,突然大着嗓门说:丘奥德!好好睡觉!
吓了我一跳,我想也没想就把头露了出来,用他们教我的姿势躺着。他们很满足地关上灯出去了。现在一片黑暗,我还得乖乖躺着,因为爸爸随时可能杀个回马枪。
刷牙
衣服脏了用刷子。
鞋子脏了用刷子。
牙齿脏了呢?还是用刷子。
刷牙的时候我经常胡思乱想。我不清楚为什么白色表示干净,如果黑色表示干净,我们的生活就可以很轻松。衣服脏了看不出来,鞋子脏了也看不出来,更不用天天刷牙了。
但是偏偏相反,几乎所有人的牙齿都是白色,所以我们一眼就能看出谁没有刷牙。
我很奇怪,世界上有很多种人:白皮肤的、黄皮肤的、黑皮肤的、褐色皮肤的,但为什么无论哪一种人,他们的牙齿都是白色的呢?
是因为他们都吃豆腐?
都喝牛奶?
都在冬天偷偷尝过冰冷的雪?
如果人的牙齿是不同的颜色,那一定很有趣。人们在微笑的时候,露出的不是单调的白牙,而是红色、黄色、绿色、紫色、蓝色,各种颜色的牙齿。假如一对双胞胎,其中一个牙齿是红色的,另一个是黄色的,他们就不会被弄混了。但是,如果这样,当他们闭上嘴巴的时候怎么区分呢?
妈妈说我已经刷了很久了。她纠正我不能左右横着刷,也不能老刷一个地方。
那你为什么洗衣服的时候老刷一个地方?我问她。
因为衣服有的地方会很脏,比如袖口和膝盖处。
那就对了,我的牙也有一个地方很脏,我刷的正是那个地方。
对于这样的狡辩,她已经听得很多很多,她并没有生气,只是毫不在意地走开了。爸爸过来了,每次妈妈没辙的时候他就会出现。我连忙咕噜咕噜吐掉了白色的泡沫,当然,抢在了他开口之前。
硬币
对于小孩子来说,如果手一直塞在口袋里,那里面一定藏着秘密。
可很多大人并不了解孩子。
丘奥德,你要吃冰激凌吗?爸爸很少在街上这么问我,通常都是我提出要吃什么之后被他没有理由地拒绝。大人们就是这样,你越是想得到的,他就偏偏不让你得到,或者让你很难得到;你越是没有要求,他们就会拼命地对你好。
NO!我回答。
你今天是怎么了?他问。
你今天是怎么了?我学他,然后补充了一句,你不是最讨厌我吃冷冻食品吗?
今天太热了,我觉得你可以吃一点儿。他说。
NO!我摇摇头,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你真的不想吃?他弯下腰来问。
NO!我仰起头说。
好吧,既然如此,那就回家吧!他说。
他一说这话,我就非常后悔了。我的手一直放在口袋里,这里面有秘密。我把这个秘密攥回了家。
爸爸说,丘奥德,能不能请你帮我做一件事。他让我给他买一份报纸。
万岁!我心里喊了一声。
在买完报纸后,我顺便买了一小杯冰激凌,用在街上捡到的那枚硬币。
鸡蛋
我家的厨房有很多鸡蛋,它们的形状有点儿像缩小的橄榄球。但是,鸡蛋的壳并不像橄榄球那样有弹性,相反它们很脆弱。
通常被心爱着的东西都很脆弱。小孩子是被爸爸妈妈心爱着的,所以小孩子有时候会觉得委屈,会哭、会躲起来,这是孩子的脆弱。鸡蛋也是被心爱着的,它是母鸡的心爱,之前它在母鸡柔软的肚子里,所以它们出来了以后也很脆弱,妈妈做饭的时候轻轻的就能把它敲破。
有时候我知道的事情也会再问一遍,我看到鸡蛋的时候问他们,鸡蛋从哪里来?爸爸回答,从母鸡肚子里来。妈妈说,是鸡妈妈生出来的。我继续问,鸡蛋里面是什么样子的?爸爸回答,鸡蛋里面是蛋黄和蛋清。妈妈什么也没说,她把我领到厨房。
妈妈把鸡蛋敲破倒在碗里,她说中间的黄色圆球是蛋黄,周围包裹它的是蛋清。我看到蛋黄和蛋清的中间还连接着一些白色的东西,妈妈说那会不会是未来的鸡宝宝呢。
晚餐的时候妈妈煎了鸡蛋给我们吃,我在吃饭之前问,鸡宝宝在里面吗?
妈妈愣了一下,然后对我点点头。NO!我说。我拒绝吃那个煎蛋,因为我不想把鸡宝宝也吃掉。
第二天妈妈把我叫进厨房,我亲眼看见她用筷子把蛋清和蛋黄之间的东西夹了出来。万岁!这一餐我吃得很开心,因为只吃掉了蛋清和蛋黄。
周末的时候我待在奶奶家,我正在观察母鸡生蛋。我终于明白了鸡蛋为什么是橄榄球的形状,因为这个形状能让母鸡生蛋时很轻松。她用我屙大便的方式,就能把蛋生出来。
如果鸡蛋是正方形、三角形、五角形,母鸡生起蛋来就没有这么容易了。
爸爸妈妈
爸爸高兴的时候很沉默,可一旦把他惹毛了,他就会大着嗓门嚷嚷:哎呀,这个孩子究竟是怎么了?
而妈妈,高兴的时候她大着嗓门,不高兴的时候她很沉默。我用尽所有的办法,包括对着牙刷唱歌、把脚指头伸进鼻孔里,都无法让她看我一眼。
爸爸喜欢我玩弄粗笨的东西,他教我嘿的一声就跳进沙坑,他教我掘土、摇晃树枝上的落叶、大口大口呼吸,累了我们可以放肆地在草地上打滚。他还会把我架在他的脖子上,辅助我爬上树。
妈妈在家的时候会系上围裙,戴上橡胶手套,煎鱼之前还会戴上浴帽,她不但把自己武装成这样,还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装扮我。她会说,丘奥德,别在厨房里跳来跳去的;她也喜欢安排我做一些无趣的事:在格子里涂颜色;给一棵树画叶子;按照她的方法叠手帕;摆放筷子的时候,要把夹菜的那一头对着盘子。
虽然有时候不太情愿,但我好像已经习惯了,因为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开始像她那样生活。我不知道爸爸是什么时候和她在一起的,可能很久,也可能很近。我去问爸爸,他第一次给我看了那本结婚证书,是一本红色的小册子。我仔细观察了上面的两个人,妈妈不像妈妈,像姐姐;爸爸也不像爸爸,像哥哥。
由此看来,爸爸和妈妈在很早以前就认识了。
他们两个很了解对方,但更了解的是我。比如我想干什么的时候,爸爸妈妈往往会交换一下眼神,我知道他们又把我看穿了。
通常爸爸喜欢说,妈妈擅长做。我准备去玩电插头,爸爸会一边翻报纸一边冲妈妈使眼色,不出三秒钟,妈妈就能把电源给关了,还没收了电插头。他们之间配合默契,好像突然变成了一个人。
我要玩杯子的时候,爸爸也能看出来。他对着厨房咿咿唔唔,你的乖儿子......在玩杯子啦。
我在厨房。妈妈说。
杯子已经在他手上了。他说。
我正忙着呢,妈妈说。
快掉到地上了!他说。
服了你了。妈妈有些生气。我听到了厨房门被拉开的声音,当然,也听到了杯子破碎的声音。
最后听到的,依然是我的哭声。我又想,没什么大不了的!杯子都已经碎掉了,它不会因为我留下的眼泪,变回一个完好的杯子。
我又变成了我,那个叫丘奥德的快乐小孩。要是换成我的同学马云,一定会哭上一整天的。我真为爸爸妈妈感到高兴,他们有我这么好的孩子。我想,别的父母一定会羡慕死他们了。
橡皮擦
小孩子和狗狗能玩得来,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他们都喜欢翻箱倒柜,而且鼻子都很灵敏。
妈妈把苹果藏起来,我很快就能找到。我对储藏室里的东西简直是了如指掌,闭上眼睛也知道哪个柜子放了蜂蜜、哪个柜子里是双排轮鞋、哪个柜子里是旧玩具;我把狗狗的骨头藏起来,它也很快就能找到。真的,我没有提示它,是它自己找到的。凭着一种直觉,我们能找到自己想要的。
我现在最想要的,就是糖果。妈妈从街上回来,如果她不带我上街,多半会给我糖果作为补偿。进屋的时候,妈妈的眼睛在微笑在闪烁,是的,我感觉她要给我一个惊喜。
没有让我失望,她给了我一块红彤彤的糖,香极了。给的时候她却说,丘奥德,那不是糖,是橡皮擦。
橡皮擦?
是的,你练习写字的时候用。我教你的"丘奥德"还会写吗?来,写给我看看。
我在纸上乱画了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妈妈看了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她说,学写字的时候容易错,这时候要用上橡皮擦。
她用那玩意儿一擦,像给纸洗干净了脸。
万岁!我喜欢橡皮擦。
可是,没多久,我的橡皮擦就被没收了。原因是我老是不好好写字,有时候故意写歪了,好用到橡皮擦。妈妈终于发火了,丘奥德!丘奥德!写这三个字很困难吗?
我还剩下一半的橡皮擦被她扔到了窗户外边。
还好,狗狗奔了出去。
我眼巴巴地指望着它回来,它是回来了,但没有带回我的橡皮擦--大概被它吃了。NO!我有点儿难过,使劲掰狗狗的嘴巴,想让它把橡皮擦吐出来。妈妈阻止了我,她说,你不能这么对待狗狗。
后来我想到,狗狗是我的,它肚子里的橡皮擦还是我的。于是我又变得开心起来。没有了橡皮擦,我不得不好好地写字,田字格里终于出现了"丘奥德"三个字,写得工工整整。
模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