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民的声音不大，但落到众人耳中就像惊雷炸响，原本还有些喧嚣的大营，瞬间落针可闻，望着李建民的眼神中，有茫然，有震惊，有疑惑。
“紫荆关有十万精锐，三万府兵，足足两万飞花秘谍，布满了关内外。”
扶苏思量了片刻，还是缓缓开口，“李建民你不要故弄玄虚，紫荆关固若金汤。”
紫荆关和武胜关，两处的布防是他跟李政两人，经过反复推演后做出的决定，就连李隆浩也未曾干预。为了保证这两处关隘的安全，扶苏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在两地造下了很多无妄的杀戮。
而且蛮族主力都汇聚在武胜关，在慕容数一的指挥下，日夜不停的叩关，甚至还调动了大型攻城器械，蛮族哪里还有余力去取紫荆关？
“现在我占尽上风，何必做这些小动作？我自认机关算尽，要杀你们三人，不过是翻手之间，而且你们两家的谍网遍布天下，应该很快就能收到消息。”
李建民颓然的摆了摆手，望着依旧巍峨矗立的建安城，整个人尽显疲态，“今天这仗打到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意思了，你们各自回去吧，明日我们再做计较。”
越王李光欲言又止，他四哥已经转身返回大帐内，背影透着股子说不出的萧索，李光也只得无奈摇头，不甘心的望了众人一眼，就跟着进了大帐。
“四哥！就算蛮子破关了，幽、定两州还有二三十万的大周精锐，能不能打得过黄河还是两说，而偌大的建安城就在我们眼前，我们从岭南到这何止千里？”
“你忘记了当初起兵时，你对我们说过的话？你忘了自己这四十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李光见李建民双目无神的坐在那里，捶胸顿足，说的痛心疾首。
“忘？整整四十年来，我日不能食夜无安寝，就算这天下间最慈悲的佛法，都不能抹去我心头的仇恨，若不能手刃李政和扶苏，我就算是死，都闭不上眼睛！”
李建民猛地抬起头，盯着李光，表情狰狞可怖，“可是子逸你要记住，我们跟李政一脉就算打破了天去，也只能算是大周的君臣之争，不会坏了我大周的国祚，但蛮子居心叵测，三百年来都想着南下，是要灭我大周啊！”
“你以为我没想过？带着岭南军，让这天下人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可是我真的做不到啊，每当我下了杀心的时候，浮攸的笑脸就会浮现在我眼前，她一生信佛，这是不忍心我为她造下无边杀孽……”
李建民双手捂着脸颊，花白的头发散落了下来。
他在一念之间，仿佛又看见当年建安城中的那片废墟，繁华闹市中，满目荒凉。
“可是你就打算这样功亏一篑？我们还能退回到岭南吗？”
李光听到他四哥喊出了自己的表字，心头也是一阵酸楚凄然，他跟李建民是一奶同胞的兄弟，当初要不是李建民拼死在先皇那里保住了他，这世间早已没有什么越王了。
他现在充满了不甘和无奈，身在帝王家，便无百姓欢，只是可惜了他们这几十年的呕心沥血，这几十年的卧薪尝胆。
“功亏一篑？不不不，就算蛮子南下，我又岂会放过李政这一脉，我要让他们比死了更加痛苦，”李建民双手托着深埋的脑袋，不住的摇头。
他自幼就天资聪颖，无论是儒家典籍还是兵法谋略，都几乎是过目不忘，特别是行军布阵，他更是算无遗策，今日一战就可见一斑。
无论是徐良和郑狗儿，甚至是武道宗师的扶苏，在他眼中都不过是棋盘上的余子，用来推动整个棋局向前的动力而已，当年要不是算漏了宏烈的异军突起，在建安城中李政又岂能度过那场杀劫？
徐良和郑狗儿两人一路沉默，在岭南军营外分道扬镳，这场仗打得是没头没尾，对于李建民的话，徐良在心中也是疑惑不已。
蛮族的兵力，他可谓是了若指掌，三大精锐，大荒卫已经除名，只剩龙渊、神武二军，加起来也不过二十万人，北域之战后，蛮族其他各帐，能拼拼凑凑出四十万大军，就已经是极限来了。
根据幽狐所带回来的消息，经过李梦鱼和武颇墨多次推演测算，武胜关外蛮子虽然号称百万之众，但实际兵力差不多也就在六十万左右，哪儿还拿得出多余兵力，去攻尚有十几万守军的紫荆关？
而且扶苏的语气神情也不似作伪，虽然此人在大周朝中并没有实际的官职，但谁不知道马夫扶苏，不管是在新皇还是先帝的朝堂中，都绝对是权利金字塔，最顶尖的人物之一了？他的话极有可信度。
“周丕，今天的事情你怎么看？”
在返回宿州城的路上，徐良低声询问跟在身后的周丕。
“这件事末将也看得云里雾里，不过方才要不是岭南王及时叫停，恐怕我们最好的结局就只是突围而去了，”周丕思索了片刻，对于刚才一战，他现在回想起来，仍旧是感觉到后怕。
李建民的心思手段，实在是太过缜密，先是故意卖出破绽，引徐良救援郑狗儿，再集中兵力将其围困，更留下后手伏击扶苏，真可谓是环环相扣，丝毫不差，他将天时地利人心，都算得无比精准。
就算徐良当机立断的率领众人突围，但谁敢说李建民就再没后手留下他们？
对于这样永远看不清后手的敌人，也只能用可怕两个字来形容了。
“我怎么始终感觉这件事透着股子诡异？就算蛮子破了紫荆关，但按照当时的战况，他李建民拿下建安也不过是两三个时辰的事情，他是在顾忌什么？”
在徐良的心头隐隐泛起一阵不好的预感，若是真如李建民所说，那么武胜关也必定是朝不保夕了，北上的粮道被截断，面对蛮子的南北夹击，本来坐靠大周腹地的周勃，俨然已经成为了一支孤军。
那十几万人还能支撑多久？
加上幽、定两州叛乱四起，一旦周勃落败，武胜关和紫荆关同时落入蛮子之手，那么大周的北方门户就已经被彻底打开，蛮族可以通过北域作为跳板，将兵力源源不断的输送到大周境内，而黄河以北再无天堑可守。
这就标志着大周的半壁江山已失。
“算了，不想那么多了，赶紧回宿州城。”心神有些烦乱的徐良，吐出一口浊气，然后策马疾驰而去。
如果幽、定两州失守，不管是对大周还是对天驱，都会产生巨大的影响。
大周天下严重的土地兼并，所带来的后果，将是可能造成井喷式的兵乱，岭南王起兵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到时候烽烟四起天下凌乱，雍州又岂能独善其身？
而作为天驱，守土卫国之责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使命，到那时不管徐良或者天驱任何人，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只能被卷入这场战争之中。只是面对气势汹汹的蛮子，他们雍州的十万新军，又能做到哪一步？
徐良第一次对抗蛮产生了焦虑。
经过一夜鏖战，此时天色已经开始逐渐破晓，就在徐良带人火速赶回宿州城的路上，只见一队轻骑朝他们策马而来，在看清楚了来人之后，徐良心中已然凉了大半。
“将军，幽狐急报，蛮皇南宫野亲率十万神武卫，大破紫荆关，守将戴辉被斩，十三万大军丢盔弃甲！”来人正是被徐良安排在宿州城中接应的孙道济，只见他直接翻身下马，噗通一声跪在徐良面前，神色惊慌。
虽然徐良已经有了些许心里准备，但听到这个消息被确认，还是感到眼前一黑，若不是旁边的周丕眼疾手快搀扶了一把，他险些就跌落下马。
“南宫野现在何处？”
徐良缓了片刻，才让有些缺氧的大脑恢复了运转，冲孙道济问道。
“蛮皇正在往徐州急进，周勃分出三万兵马沿途阻截，已经战死大半，预计最多五日，南宫野就能兵临徐州城下。”
孙道济虽然修为不俗，但终究还是比徐良尚小两岁，接到这个消息后，他已经彻底没了分寸，只得跪在地上低声回应。
三百年后，蛮子的铁蹄终于踏了过来，而且是蛮皇御驾亲征，大周内忧外患之际，怎能经受的住如此重重一锤？
“给我站起身来！”徐良眼见孙道济面色苍白，六神无主，当下怒吼了一声，“天驱之职守土卫民，我们抗蛮三百年了，都未曾后退半步！你怕成这样，还是我堂堂天驱校尉？”
徐良的声音如当头棒喝，孙道济心中猛颤，咬牙站起身来。
“徐州现在落入何人手中？”见孙道济总算恢复了些胆气，徐良现在也没空继续教训这个小子，只是沉声问道。
“徐州守将王曦元，是定州豪族王家的二公子，定州兵乱他便是其中之一。”孙道济咽了口唾沫，将幽狐的谍报在心中捋了捋，这才详细的回答。
“令曹满山率三万垒壁军，赵黄粱率三万关宁轻骑，一千重骑，即刻开拔支援徐州，若是他们赶到后，徐州已失，令二人死守亳州待援！”徐良面色阴冷，手中的承平枪攥的咯吱作响，“命武颇墨将幽狐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扔进徐州城。”
“告诉王曦元，若是胆敢投降蛮子，我徐良势必要灭他满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