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道济你看，大北城依旧还是那个大北城，即便他被蛮子夺去，如今我们也能光明正大的将它抢回来。”
“所以这个天下，仁义道德固然重要，可你需要知道，仁义道德救不了天下，救不了我那二十万面北而死的袍泽手足，更解救不了天下百姓，所以读书人所谓的开万世之太平，不是动动嘴就可以，而是需要拿人命往里填。”
“一个又一个人命被填进这个大坑里，然后活着的人生生杀出一个万世太平来。”
徐良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忽然就明白了这些道理。
他也终于知道，陈让山为什么在讲述这些道理的时候，忽而大笑，忽而落泪，状若癫狂，让人不知所以。
那位自称腐儒的老人，原来他笑的是这天下人，站在累累白骨之上，修建起无数纸醉金迷的红船，创作出令人如痴如醉的绝美诗篇。
他哭的是，有人纸醉金迷，就有人舍生忘死，有人下笔如飞，满口锦绣文章仁义道德，就有人死战不退，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这是个令人三观颠倒的世道，同时这也不是个非错即对的世道，总之形形色色，如走马观花一般让人眼花缭乱。
就如同陈让山所说，现在不是最坏的时候，自然也不是最好的时候，就算礼乐崩塌，江山颠覆，可谁又知道千百年后的事情？总要有些人知道知道，到底是谁，拼命帮他们将黑暗抵挡在光明之外？
其实徐良不是没有想过，放弃北疆，收缩兵力，甚至跟蛮族在私下里眉来眼去，坐看南宫野出兵武胜关，大周的兴衰存亡，在某种意义上来说，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天驱三百年，早就不欠这天下什么，反倒是这天下欠了天驱三百年的荣华富贵，即便是徐良这么做了，也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指着他的鼻子理直气壮。
可如今他就这么站在大北城下，徐良忽然开始明白宏烈当年的选择，或者说宏烈当年根本就没有选择，摆在他前面的，有且只有那一条路，绝死无生的路。
如今不管徐良愿不愿意，他都走上了跟宏烈同样的一条道路，只不过在这条道路上，先有天驱老卒舍命相随，后有铁马冰河为其打下坚实基础，所以徐良走得更加稳健，在很大程度上而言，徐良的做法更加符合天驱的既有利益。
“杀出一个万世太平？我早年在读书的时候，曾在一本不知名的野史上看到，杀一人是罪，杀万人是雄，屠得百万人，方是雄中雄，只是没想到我在书上读到的道理，在我们兵临大北城下的时候，才忽然醒悟。”
孙道济重伤未愈，数百斤的天驱大纛对现在的他而言，也算是不小的负荷，不过在他望向大北城的眼神中，闪出灼灼的炙热。
在很早之前，铁剑张三曾看过他一眼，当时就觉得很是诧异，明明孙道济走的就是以文入武的路子，是典型的江南剑道，可从他的骨子里就透露出一股杀伐的暴戾，便断定此人日后会是以杀伐证道，绝非孙立户那样的书剑双绝。
徐良点了点头，经过这段时的征战以来，他那颗无处安放的狂暴之心，总算是稍稍安稳了下来，孙道济说的这句话听上去很糙，不过实际上却是跟陈让山所说的道理别无二致。
“对了，你父亲现在怎么样？听说上次在壶儿口，他被海东青伤的很厉害。”
孙家自请满门入伍，如果虽然没有记错，整个孙家现在的男丁，就算加上孙道济，也不过只有区区五六人而已，特别是在白马荡寇营，战损实在太高，在很多时候让他都难以接受。
“父亲还好，他这次受的伤确实不轻，如果好在夫人请了江南道上最好的名医，加上高白送来的灵药，或许他这次能因祸得福，修为更上一层楼也说不定。”
提起父亲，孙道济的脸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个笑容，上次在壶儿口外，他们父子两人违抗郑狗儿的军令，好不容易杀出一条血路，孙方谏却为了掩护他，身上多处被海东青重创。
不过也确实如孙道济所言，生死之间不仅有大恐怖，同样也有巨大的机缘，当日萧元胡就在李道然独身抗天中，领悟到了武道本质，这才毅然舍弃天道馈赠，在武道心境上一日千里。
孙方谏的机缘虽然不如萧元胡，但依然打破了困扰他多年的桎梏，待到伤势痊愈之后，修为是比更加精进，将无限接近于他父亲孙立户当年的武道境界。
这对他们孙家，甚至整个江南剑道而言，都是天大的喜讯，如果孙方谏能成为第二个诗剑双绝，江南剑道就依然会是江湖上的一流势力，而不至于泯然于众。
“你父亲如今正在养伤，高白那小子凭空接任他的职位，在荡寇营中是否能站得住脚？”
想起高白，徐良也是隐约间嘴角含笑，铁剑张三对他而言，毫无疑问是至关重要的，就如同当年的孙立户，在自己生命最后一刻，绽放出最璀璨的光华，教会他什么才是武道？什么才是这片江湖传承千年未曾断绝的东西。
“高白？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这个家伙进了荡寇营，就像是龙游大海，跟疯魔一样四处追杀蛮族探子，将军你也知道，在咱们雍州，蛮族的蛛网谍子不在少数。”
“高白在接任我父亲的职位之后，二话不说，没有带一个人出营，就他一人一马便在雍州和北疆，战杀了不下三百名蛮族蛛网，最惨烈的一战，是他遭到三十多个人的围杀，和他愣是凭着手上那柄软剑，把这三十多个蛮子剃了光头，听说他拖着浑身是血的身子，将这三十多颗人头，在铁剑张三的墓碑前筑起了京观……”
提到这一茬，孙道济的脸上也露出惊骇的神色，要知道蛛网谍子不同于普通蛮卒，个个手上都有着不俗的实力，即便是他对上了，也绝不可能凭一己之力诛杀三十多个。
放眼整个雍州和北疆，或许能做到这一点的，除了掌心雷夏攸泉之外，恐怕也就只有徐良能够勉强做到，甚至以郑狗儿的气机，都绝不可能雄浑到这种恐怖的地步。
“张三前辈果然没有看错人，高白这小子的确是天纵奇才，我或许是借助了天驱之势，才能破境这么快，高白这一路走来，修为增长之快远远超过我和郑狗儿，说不定在我们三人之中，能最快迈出那一步的，就是这家伙了。”
徐良苦笑着摇了摇头，当年他跟高白才初见的时候，虽然一手软剑颇为不俗，但根本就不是他和郑狗儿的对手，在橘子洲头，气机几乎耗尽了郑狗儿，依旧能把高白打成一个猪头。
可时间才过去了这短短不到两年，高白早已今非昔比，不仅在江湖上闯下了偌大的名头，更是在精进速度方面，任何人都难以企及。
“将军，请恕我直言，李道然前辈和宏烈将军的离世，我们整个天驱对您都感同身受，但请您别忘记了一件事情，不管是您想结果他们的遗愿也好，还是想扛起整个天下也好，在您身后站着的是我们雍州三十万天驱！”
孙道济望向徐良，眼神中满是敬佩，这个年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年轻人，从头到尾都承担了太多，本不应在这个年纪承受的东西。
可他不仅生生的扛了过来，更是一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靠着他那副还略显稚嫩的肩膀，扛起了大周的半壁江山，扛起了数十万虎贲之士。
“好，既然如此，我们今天便一举收复大北城，不管是在北疆还是在雍州，从今天开始，我不想再看见任何一个蛮子！”
徐良说完放声大笑，承平在手，传来阵阵清凉之意，所有的惨淡愁云，在这一刻都被他尽数抛诸脑后。
宏烈，李道然师叔，如果你们在天有灵，就请睁眼看看，今日我天驱再度把北疆纳入大周版图，若徐良在世一日，便将的蛮子铁蹄永远踏不进我大周河山！
“天驱！”
徐良一声长啸，随后胯下骏马如闪电一般，朝着大北城城门狂奔而出。
在他身后孙道济策马赶上，猩红的天驱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他鼓足浑身气机，跟身后同样快马加鞭的手足袍泽，一同放声嘶吼。
“无敌！无敌！无敌！”
正在大北城头远远观望的蛮族守军，看到了令他们肝胆欲裂的一幕。
十万天驱策马狂奔，在夕阳之下，他们浑身黝黑的战甲，仿佛一排排惊涛骇浪，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钱塘大潮，山东呼海啸般朝他们席卷而来。
只见在天驱的红色大纛之前，有一白马银甲，如同天神下凡一般的将领，一马当先，在挡开了他们一波又一波的箭矢之后，他终于冲到了城门之前。
“我为天驱，有我无敌！”
“云颠起手撼山阿，
苍龙出水逐清波。
巡指涤荡旧星罗，
沧海入喉化峭壑。”
这名白衣将领，从马上一跃而起，手中长枪悍然点出，守城的蛮卒只听见一声巨响，随后重逾千斤的城门，竟是被他一人一枪轰然炸开！
天驱共主，恐怖如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