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皇陵，无数参天古木郁郁葱葱，即便是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依旧展露出勃勃生机。
李隆浩手里握着一张纸条，脸色苍白，随后又无比狰狞的笑了笑，“宏烈没死，宏烈竟然没死！徐良当**我退位，肯定早就知道这件事情，可笑，当真是可笑！”
这些时日，在皇陵里休养生息，李隆浩看上去脾气性格都收敛了许多，可只有他身边的贴身小太监才明白，这位昔日的大周皇帝，哪里有半分他平日所表现出来的温良恭谦？大多数时候，他更像是一只要择人而噬的怪兽。
快步来到刘慧稚就寝的偏殿，李隆浩从下人手上接过那盘红豆莲子羹，这是她母亲最喜欢吃的甜品，价格不贵，却让人身心愉悦。
“母亲，我来给您请安了。”
李隆浩端着莲子羹，恭敬的走进了偏殿之中，只见母亲刘慧稚，正在专心致志的绣着女红。
“北边儿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若是心中有怨，你就愿为娘一人好了，当初逼你退位，我才是罪魁祸首。”
长叹了口气，刘慧稚放下手中女红，抬起头来看向李隆浩，她心中明白，即便是时至今日，这个儿子对当初的事情依旧没有释怀，甚至还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
“呵呵，母亲您要让我拿什么来恨？宏烈未死，徐良在雍州重组天驱，不过是把北疆换到了雍州而已。”
“如此一来，他们天驱就彻底摆脱了北镇国门的宿命，座拥雍州进可攻退可守，待到时机成熟之后，甚至可以逐鹿中原也未可知。”
李隆浩惨笑着摇了摇头，他现在不过是被废的皇帝，禁足在黄陵这一亩三分地上，他或许都快忘记了，这片天下到底有多大。
“不，你错了，天驱之所以能有今日，能在全军覆灭，丢掉大北城之后，很快在雍州重振声势，绝非靠徐良一路打杀得来。”
“你跟你父亲当年都轻视了一个人，那个叫刘定方的读书人，心怀天下，手段奇绝诡异，种种谋划天马行空，颇有几分鬼神莫测的味道，如今他已成气候，比较当初的耶律明珠，犹有过之而无不及。”
刘慧稚再次摇头，这些时日她虽足不出户，但通过飞花谍子源源不断递来的情报，让她对天下所发生的事情，几乎都了若指掌。
“如果我没有猜错，扶苏那条老狗，是母亲您放出去的吧？您或许也早就知道宏烈一直都尚存人间，只是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能对天驱，对徐良从始至终都这般偏袒？”
“甚至不惜逼迫我放弃皇位，甚至在徐良已有家室的情况下，还默许小妹的所作所为，您难道就没有为我们考虑一丝半点吗？”
李隆浩抬起头来，面色苍白如纸，言语之间透露出几分难以形容的惨淡。
就正如他所言，对于刘慧稚的做法，他有太多的想不明白，太多的哀莫大于心死。
“天下大治，天下大乱，许多时候不过只是一线之隔，你所看到的真相，也未必就是真相，为娘这一生见过太多人，也经历过太多的坚持与背叛，所以我不想自己仅有的一儿一女，也陷入到那种不可自拔的怪圈里去。”
将桌上温热的莲子羹捧起来，刘慧稚却并没有着急入口，轻轻搅拌了几下之后，再度放回到桌上。
“可能从始至终都忽略了一点，我是父皇的亲生儿子，是这大周天下名正言顺的共主，徐良当日的举动，与叛乱何异？所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李隆浩说到最后，声音逐渐低沉了下去，面颊上的激动之色，也缓缓消退，这次埋下了他的脑袋，“母亲，莲子羹要趁热喝才有作用，儿子这就退下，不打扰您的休息了。”
说完，李隆浩朝母亲刘慧稚恭敬的拜了一拜，然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
刘慧稚从嘴里深深的吐出一口浊气，看着桌上的莲子羹，目光逐渐变得空洞黯淡起来。
生在帝王家，
便无百姓欢。
举剑问天子，
何来兄弟残？
扶苏啊扶苏，你终究是比我看得更远，看得更加明白透彻，只是同在局中，你可以抽身而退，跃然棋盘之外，而我不管愿意或是不愿意，都只能在在这盘棋局里一困致死……目光之外，飘雪飞花，一副恬静带淡然的景色映入刘慧稚的眼帘，她再度端起桌上的莲子羹，面无表情，平静的一口口将其送入到自己腹中。
这个冬天即将过去，下个冬天还会遥远吗？
建安城皇宫内，距离李安吉意外的登胜皇位，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时间，在此之前，他的日子过得并不算太好。
不管是岭南王李建民，还是北辰侯徐良，多给了他无与伦比的巨大压力，坐在那张象征着天下至尊的龙椅上，他多少有些恍然和不安。
当初的李隆浩何等强势？不仅将飞花谍子握在手中，更有马夫扶苏智能天下数一数二的至强者效忠，可依旧被那两人联手驱赶下了宝座。
如今除了这满朝的文武之外，他好不容易才掌控了大内禁军，和部分的飞花密谍，但这点根基，完全不足以让他有多少安全感。
“陛下，虽然最近天气转暖，眼看就要春分了，和咱们建安城的倒春寒可一年比一年冷，人还是要多多注意保重身子才行。”
一个长相俊俏清秀的小太监，站在李安吉背后，替他按摩拿捏，手上的力气不轻不重，正好让李安吉感受到了阵阵舒爽。
这小太监名叫刘锦，据说是北疆土著，当年颇有地位钱财，只是随着蛮族铁蹄踏来，他家早就被屠杀了干净。
他好不容易逃难来到建安城，在某个远方亲戚的推荐下，净身之后一路买通关系，来到了李安吉身边伺候。
“你这小太监，不是出身北疆吗？听说你们那里常年天寒地冻，怎么还怕区区倒春寒？”
李安吉笑骂一句，这小太监年纪虽然不大，可心思通透，更重要的是面相清秀姣好，即便是李安吉看了，大多数时候也只觉得赏心悦目。
“嘿嘿，小奴命贱，所以才生在北疆那种苦寒之地，若非上天给了小奴这个机会，来到陛下身边侍奉，不知道在何时才能摆脱苦海。”
刘锦轻轻掩嘴笑了两声，眉宇间尽是透露出几分媚态，若非那点凸起的喉结，还真让人误以为是个倾城的绝色佳丽。
“苦海？当年北疆在天驱治下，不说丰衣足食，可好歹也是路不拾遗，怎么到了你嘴里，就成了无边苦海？”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李安吉透过面前巨大的铜镜，将刘锦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这厮怎么就生了个男儿之身？
“路不拾遗？陛下应该没有亲自前往过北疆吧？别看现在天下人对天驱吹嘘的厉害，当年他们在北疆也是虎狼之辈，没少祸害咱们良家百姓，当年的苛捐杂税分摊下来，让多少人家都家破人亡。”
“依小奴所见，那个叫徐良的在雍州重组天驱，不过是拥兵自重，听说上次并无陛下调令，他就跟率兵直闯江南道，这种乱臣贼子，实在是不该为天地所容。”
刘锦撇了撇嘴，言语间似乎有那么些童言无忌的味道，而且他提起天驱，那种鄙夷漠视的神色，分明就写在他的脸上。
“休得胡言乱语！”
李安吉一听这话顿时就变了脸色，现在用周天去势力庞大，传闻中幽狐谍子更是无孔不入，鬼知道他们在这座巍峨的皇宫中，安插了多少眼线奸细？
一旦这话传了出去，他李安吉不仅坐不稳屁股下的这张龙椅，极有可能还会牵连到他的家人安危。
“陛下恕罪，小奴少不经事，口无遮拦，说的都是心里话，有乱臣当道，我是替陛下难过啊！”
刘锦见李安吉动怒，慌忙跪倒在地，痛哭流涕的趴在李安吉脚下。
李安吉环顾了四周一圈，这些负责保护他的侍卫，都是从家族里精挑细选出来的，能力或许不会太强，但至少个个都能保证忠心耿耿。
透过铜镜，看到刘锦那副楚楚动人的可怜模样，李安吉沉默许久，终于长叹了口气，这些道理他何尝不知？
当日徐良马踏江南道，根本就没将他这个所谓的天子放在眼中，更是一言不合，就杀得人头滚滚，他李安吉最终不仅没有问责徐良，反而下旨赐婚。
即便是嘴上不说，但这对每个帝王而言，这是倾尽四海八荒之水，也无法洗刷的巨大耻辱。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现实总是比人强，据说雍州在经历了上次大战之后，很快就将军队扩充到了三十万之众，更是各个兵马娴熟，武器装备远超他们大周的制式兵器。
即便在不久之前，岭南王李建民对他表现出来了效忠之意，可面对威名赫赫的天驱，李安吉仍旧心有余悸。
“平身吧，此话日后断不可再对其他人讲起，否则即便是朕也保不了你性命了。”
说完之后，李安吉默默起身，踱步到上书房之外，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只是背对着李安吉的刘锦，脸上的泪痕尚未褪去，就露出个没人能看见的阴狠笑意。
刘锦，完颜璟，雪惕部的少族长，好一出王子复仇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