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祝元年腊月十八,宜嫁娶、起灶、祭祀,西北凛冽的寒风,挡不住雍州喜气洋洋的氛围,特别是樊阳城内,几乎家家张灯结彩,红布红绸俨然成为了最受追捧的货物。
不分男女老幼,人人脸上都挂着喜气,他们的北辰候将在今天大婚,迎娶江南道李家的新娘。
虽然雍州百姓大多对江南道的门阀世族没有什么好感,但听说李家的这位嫡长女,从去年开始就入了拙风园,倒不是做那引人嚼舌的勾当,却是凭一介女儿身,扛起了天驱幽狐的半壁江山,就连老将武颇墨也是毫不吝啬赞誉之词。
自从朝廷选择跟蛮族议和,将整个雍州都当做了案板上的肥肉,送给了蛮子之后,便再没有人对建安城抱有幻想,就连最迂腐的读书人,都在酒后高呼,“若无天驱,若无北辰候,此时雍州已非雍州。”
民心多寡,至此便可见一斑。
清晨日出之后,无数顽劣的孩童就涌到拙风园门前,嘻嘻哈哈的开始讨要喜糖,杜云甫这位老读书人,已是贵为樊阳城主,可今日也如顽童一般,亲自带了十几个护卫,大把大把的在拙风园外分撒糖果,不时地还发出老怀欣慰的大笑。
这让天驱众人也只得苦笑摇头。
当初耶律仁康北来,雍州之地十室九空,几乎被逼上绝境的三人,这才愤而揭竿。
他这辈子到死都忘记不了,那家家户户高悬的素缟,就像雪花般一层层压在他的心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压的他难以喘息,直到今时今日,这片放眼望去的火红,才终于将他心头积雪尽数扫去。
“老爷爷,你怎么了?今天可是徐良哥哥成亲的好日子,你怎么哭了?”
一个好不容易才抢到一把糖果的瘦弱小女孩,眼巴巴的看着这位撒糖的老人,眉目间疑惑不解。
“老爷爷是这高兴,高兴的啊!”
杜云甫有些宠溺的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这些可爱的孩子,就将是雍州未来的希望,只要他们还在,雍州就不会断了传承,他们的守护也就有了盼头。
小女孩还是有些难以理解老头子的情绪,只是在樊阳城内,徐良从不以天驱共主和北辰候自居,更不让百姓这么称呼他,心思无邪的孩子,哪里有大人那么多忌惮?徐良哥哥这个称号,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雍州。
“去吧孩子,留些糖果分与你的弟弟妹妹,这个年总要都沾点甜味才是好的。”
杜云甫微笑着从衣兜里,又摸出一大把糖果递给小女孩。
在这个年代,甜食对于普通百姓,都是弥足珍贵的奢侈品,只有逢年过节,才会给自己孩子偶尔买上些许。
稚童心性,疑惑忧虑也只在片刻之间就烟消云散,小女孩欢快的接过糖果,道了一声“谢谢老爷爷”,便在周围小家伙们羡慕的眼神中,飞快的挤出了人群。
人生极苦,莫过家破人亡,求而不得;人生极乐,莫过失而复得,未来可期。
这一日拙风园内,有个为老不尊的读书人,自顾的饮下了一大罐的红泥烧,然后先哭后笑,在自家婆姨的帮助下,换上了他那身曾经年轻时,第一次来樊阳赶考的儒装,却是白衣胜雪,一如当年的风流倜傥,意气风发。
迢迢天汉西北落,
喔喔邻鸡一再鸣。
壮志病来消欲尽,
出门搔首怆平生!
酒坛饮尽,旧衣如新,杜云甫仰天大笑,出门而去,任凭疾风卷起斑白发须。
时近正午,无数宾客纷纷涌入拙风园,如今武颇墨重伤初愈,便毫不客气的接过了幽狐的指挥之权,无数精锐谍子散布在樊阳城中,毕竟天驱起势,将不少势力都得罪的厉害。
不过此举怎么看都有些紧张过了头,徐良也好,天驱也罢,此时风头正劲,胆敢在这种时候出来惹人晦气,就要做好被十万天驱报复的准备。
豪门世家虽然有意恶心恶心徐良,但也断然不敢在今天贸然出手,光是一尊李道然,就足以把他们的险恶心思给镇压了下去。
“扬州牧守,谢玄大人到!孙立户前辈真迹《侠客行》一卷,祝北辰候新婚大喜!”
如今已是被人誉为天驱四杰之一的黄义,亲自在门前做起了唱礼,随着他闷雷般的声音响起,众人无不侧目。
谢玄亲临,这包含了太多的信息在里面,或许他的礼物不是最为珍贵,但他也是今日到场的第一个重量级人物。
“见过谢大人,您这礼物一出,接下来的宾客可就不好受喽。”
站在门前负责迎宾之人,正是天驱垒壁军统帅曹满山,只见他一身喜庆的大红袍子,即便是只剩独眼,也能清楚看到他脸上的笑意。
世人皆知孙立户于徐良有指点和救命之恩,如今故人已逝,这卷他亲笔书写的《侠客行》,落在徐良眼中,便是倾尽天下富贵,也是换不来的珍宝。
“客气客气,在下不过抛砖引玉,接下来的这些贵人们,可才是正主。”
谢玄哈哈一笑,朝曹满山拱了拱手,二人若论官阶,倒也算是相互持平。
“谢大人就不要客气了,赶紧进屋,今日定要多喝几杯我们雍州的红泥烧,可是千万莫要放过了徐良才好。”
曹满山也是笑着还礼,徐良跟谢玄的事情,他自然知晓,心中便多生出了几分亲近之意。
“江南道王家,送上金玉满堂玉雕一件,祝北辰候新婚大喜!”
“金陵陆家,送上凝脂如意一对,祝北辰候新婚大喜!”
谢玄之后,各大豪门世族开始纷纷送上贺礼,虽然他们跟雍州的矛盾日益尖锐,但有的东西还不至于放在台面上,否则就是撕破脸皮,要争个你死我活了。
“哈哈,北辰候大婚,这么热闹的事情,怎么能少了我们岭南?”
就在围观百姓,对一众门阀阔绰的出手惊叹不已的时候,一个豪迈的笑声从人群中远远传来,“曹将军,本王不请自来,还望不要见怪才好。”
曹满山虚着一只独眼,心中惊起了波澜,这人不是岭南王,当今周朝唯一的大柱国李建民,又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