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开学后没多久，李昂的班主任要来家访，说是例行家访，月考前摸一摸底。
他们原先的班主任生孩子休产假去了，这位班主任是新来的，海归，姓薛，叫薛桂娜，既是班主任，又兼任英语老师。
老太太说：“家什么访啊，就是来看看你爹做什么的，你妈做什么的，你家房子多大，你家车啥牌子，有没有油水可捞。”
薛桂娜来家访的时候，潜潜正在老太太屋里给她扇扇子。老太太怕热，又老说肩膀痛，吹不得空调，连电扇的风她都嫌太硬，只能吹蒲扇扇出来的风。
沈清华对薛老师很热情，叫潜潜下来泡山楂茶。庄阿姨被她派到楼上来服侍老太太，让潜潜下楼去招待班主任。潜潜听到沈清华对班主任说：“山楂茶就是小林泡的好喝，也不知她用的什么手法。”潜潜懵懵懂懂，自己也不明白女主人为什么就说她泡的茶和庄阿姨泡的不一样，她觉得没差别啊。要到挺久以后，她也学世故了，才懂得，沈清华这天特意将她和庄阿姨大费周章地调度一番，是为了在班主任面前摆谱：家里可不止一个佣人，而是有一套组织合理的佣人班子呢。另外，雇个粗婆子做做家政没什么稀奇的，有年轻漂亮的姑娘在旁边端茶倒水才是一种格调。你班主任不就是来探学生家底的吗？那就让你好好看看。知道了我们是什么样实力的家庭，往后必不能亏待了我们家孩子。
潜潜乍一看那个薛老师，心里惊叹，好一个时髦漂亮的年轻女人，若不是说来家访，你绝对想不到她是一个老师，倒像是李昂带回来的女朋友。潜潜想着，又立刻恼自己，竟会冒出这么无聊念头。
薛桂娜漂不漂亮，那是仁者见仁，但说她时髦，是百分百的，不仅时髦，而且时尚、先进，从外在到内在，都领先潮流三五年。
薛桂娜上任后的第一件事，是让大叫不要叫她薛老师，叫她英文名字，Sherry。她说在香港，同学和老师就像朋友一样，彼此都是叫名字。可大家受了体制内的教育这么多年，直呼老师大名还是觉得别扭，便都叫她：Sherry老师。
第一次月考，英语全班第一名是朱亭，满分。李昂第二，只错了一道完形填空。原先的英语课代表只考了第十五名。
Sherry老师于是说，英语课代表得换人了。鉴于朱亭同学已经担任了团支书、学生会主席、语文课代表等多项职务，英语课代表就让李昂同学担任。她让李昂下午放学后到办公室来一下，她要布置工作。朱亭的嘴角微妙地一动。
放学后，李昂到教师办公室报到。
李昂比Sherry老师高出大半个头。Sherry老师仰着头布置工作，口气是班主任的口气，眼神却是少女的眼神。她让李昂每周两次带领早自修朗读，订China Daily给全班阅读，安排英语角活动等等。待布置完，Sherry老师拍了拍李昂的肩。这个动作是在办公室门口做的，被朱亭看到了。朱亭一直站在走廊远端等李昂。待李昂回来了，她说：“这个薛老师怎么这样？对男同学动手动脚的。”李昂什么都没说，懒得计较似笑了笑。
薛桂娜二十七岁，皮肤黑黑的，在南洋的海滩上晒的，长相是人们常说的那种“黑里俏”，俏得带点辛辣味，一双丹凤眼里藏着万种风情。
薛桂娜曾游学新加坡和马来西亚，大学是在香港念的。到北京来教英语是因为她思念故乡，也想造福故乡的学子。她用那种华侨的口吻说她对祖国充满了感情。
同学之间有传言：Sherry老师的男朋友是老外，黄皮肤ABC，搞体育的，一身人猿泰山般的腱子肉。又有传言说她不止一个男朋友，追她的男人都得排队拿号。但传言只是传言，从没人见过Sherry老师跟任何男人走在一起。
Sherry老师会打扮，喜欢穿那种大得不合身的棉布衣服，波西米亚风，有时候又是长长的白衬衫、黑衬衫，戴一只细细的银手镯，配两枚骨制耳环，或是皮绳项链。班里女生跟风起来，都开始穿宽大的白衬衫、黑衬衫，或者棉布长裙子。Sherry老师除了是班主任和英语老师，更是女生们的时尚风向标。香港身份，又给她增添一层光环。虽然香港回归都两年了，但那毕竟是米字旗统治了百来年的地方嘛，Sherry老师约等于是个外籍人士了呀。
但李昂知道，Sherry老师其实是东北人。这话是朱亭告诉他的。朱亭怎么知道的？朱亭做了两年多的团支书、学生会主席，每次考试都是全年级第一，老师们一忙起来就请她去办公室改作业、批考卷，她等于是半个学生半个老师，有什么她不知道的？
李昂其实对Sherry老师的出身没兴趣，也不好奇，但不知怎么就多问了一句，“东北哪儿的呀？”
朱亭等的就是这一句，马上回答：“黑龙江呗。”她等着李昂再问“黑龙江哪儿？”李昂却没有再问。朱亭就自己说下去：“牡丹江听说过吧？牡丹江下头有个叫鸡西的小县城，她就是那儿的。”
李昂听出了朱亭语气中的鄙夷。朱亭是地地道道的北京女孩，祖上八代都是北京人，还跟从前的贵族沾亲带故，什么镶黄旗正黄旗。李昂知道此刻不搭话不行，朱亭会继续说个没完，一定还有跟刻薄的话等在后头。于是他说：“哦，我知道鸡西，那边有煤矿，我妈有个关于矿工的片子就在那儿拍的，我还去过，挺漂亮的一座小城市，街上有很多吃朝鲜冷面的店。”
朱亭却不对李昂的话有所回应，只管说她的：“还装什么香港人呢，那乡里乡气中文名字就出卖她了，我看她的英语全是东北味儿的。还有她整天穿的都是些什么鬼，真把自己当艺术家呢，分明是气质太土，穿什么都穿不出都市丽人的感觉，才往艺术家上打扮。”
李昂没再说什么，他挺烦看到别人在背后议论他人的是非长短，觉得那是缺乏教养的表现。但不知为什么，朱亭这一番“爆料”确实叫他对Sherry老师倒了些胃口。
薛老师家访完，沈清华让司机送薛老师回家。恰好又碰上天飘起毛毛雨了，清华便让潜潜打着伞送薛老师上车。
薛老师貌似十分淡定，但就连潜潜都看出来了，这位年轻的班主任心里动荡不小。这保姆司机的阵仗都赶上电视剧里的豪门了。
车子是平日里接送李昂上学的一台奥迪A8。司机是沈清华手下的职员，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肤色暗沉，身子像块铁板，永远穿白衬衫、黑裤子，脸上没有任何特点，也没有任何表情，你即便看他一百次，也无法把他从人群中一眼辨识出来。
车门嘭的一声关上了，车子在细雨中开远了，潜潜却站在雨里走了片刻的神。不知怎么，有一瞬间，她想到了她的表兄。表兄是个货车司机，常年在外奔波，嫌开货车辛苦，老琢磨着到有钱人家寻个差事，开私家小轿车，也曾托潜潜打听过，可潜潜没能帮上忙。这一刻她倒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了。同样是司机，李家的这一位，看起来就体面、专业，像保镖，像特务，像秘密警察。相形之下，表兄却像那种被保镖、特务和秘密警察追踪的逃犯、混混、二流子。不得不说，人的气质决定命运，然而气质又是出身和经历所塑造的。
接着潜潜又想到，不管时代怎么变，有钱人的生活都没变，古代那些大户人家，养着马夫、老妈子、丫鬟，现代的有钱人家也一样雇着司机、老保姆、小保姆。都说新时代了，人人平等，可人跟人究竟要怎么平等，潜潜想不通了。
2.
雨一连下了三天，直把秋天下成了冬天，小依达感冒了。
严爱芬让潜潜别送依达去幼儿园了，在家好好养几天。这下潜潜负担重了，每天光哄小姑娘午睡就得耗费个把小时。
这天她哄了她将近两个小时，小姑娘还是不肯睡，非要到楼下去玩捉迷藏。潜潜只好骗她，说楼下进来了一只大灰狼，就躲在楼梯后面，专等着吃小孩。小姑娘信以为真，害怕了，终于不闹了，在潜潜怀里乖乖地睡了。
可是到了开晚饭的时候，小姑娘却怎么都不肯下楼吃饭了，非说楼下有大灰狼，潜潜和庄阿姨两人哄她都没用。非要抱她下楼的话，她就哭得声嘶力竭。老太太知道了前因后果，不怪孩子，倒来责怪潜潜，“你怎么能骗孩子呢？孩子的内心多纯洁呀，你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你怎么能让孩子这么小就接触谎言呢？小孩子最会学样了，她以后也开始撒谎了怎么办？”
老太太亲自牵着曾外孙女的小手下楼，一边走一边说：“楼下没有大灰狼，小林阿姨是骗子，她骗咱们。瞧，太奶奶带你看一看哈，她是不是骗咱们呀？是吧？没有大灰狼吧？骗人是最坏的，小林阿姨是坏蛋，是骗子，她骗咱们，看把咱吓得……”
依达破涕为笑，嘴里也跟着说：“小林阿姨是骗子，是坏蛋……”
潜潜心里委屈极了，她怎么就成骗子了？带孩子不都是这么带的吗？弟弟是她带大的，哥哥的两个孩子她也都带过。她知道带孩子很累，也见识过小孩子的黑暗面，他们坏起来可以叫人气得抓狂。在对付难缠的孩子时，大人之间不该达成一种默契吗？不该讲究战法和战术吗？老太太这么宠着护着孩子，更把孩子惯出毛病了，这孩子以后还怎么管教？
潜潜这天晚饭也没吃，有点堵气的意思。她忽然恨这一切，恨爸妈生了她，恨她自己是个女孩子，恨自己一无所有还心比天高。她想自己贱命一条，还活个什么劲儿，饿死算了。
可日子毕竟还是过了下去，好死不如赖活着。退一步想想，比起那些被打掉的女胎、被遗弃的女婴、被拐卖的女童，还有那些初中就辍学打工养弟弟、成年了还挨兄长或爹妈揍的女孩，她已经算是幸运的了，好歹被爹妈养活到十八岁，没挨过揍，没挨过饿，还读完了高中，她来北京闯荡，爹妈还给了她路费。作为一个乡村女孩来说，活成这样已经赚了。
渐渐地，潜潜也摸索出一些对付小依达的办法。比如，叫她来洗手，她不肯来，潜潜就说，依达来玩水水哦。小姑娘马上说，好！屁颠屁颠就跑来了。又比如，洗澡洗得赖在浴缸里不肯出来，抱她拽她都没用，但只要说，依达快来穿美美的裙子哦。小姑娘就会说，好！每每这时，潜潜心里就有一种成就感，觉得只要肯动动脑子，小保姆的工作干起来也有一点乐趣。
李昂有天忽然对潜潜说：“你对小孩子挺有一套办法的。”他问潜潜从前是不是学过幼儿教育。潜潜暗自吃了一惊，没想到李昂竟然还留意到她是怎样带孩子的。她回答说，没学过，但从小带弟弟。
“你还有个弟弟？”李昂问道。
“嗯，一个哥哥，一个弟弟。弟弟差不多是我带大的。”潜潜这样认真地回答，神情里忽有了些儿童的模样。李昂对她笑了一下。
她心里一阵悸动。这应该是第一次，他和她这样聊天话家常。也应该是第一次，她敢于将目光在他脸上稍稍停留。
她这时发现了他目光里那种深暗色的凝聚力是怎么回事了。他的睫毛长得好，给人一种画了眼线的错觉，这使得他一双眼眸特别的生动、深邃，轻易不看你，一旦看你便透出慑人的光，仿佛可以击穿你的内心，看透你的全部。
可接着她又发现，他的笑只是表示友好，没有其他意思了。他眼中的生动和深邃很快不见了，淡淡说了句：“你的口音蛮特别的。”
潜潜说：“是，都说福建口音很台湾腔，撒娇一样。”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这么轻佻，实在不应该。她的脸刷一下红到了耳朵。
李昂却好似没注意到，随口又问了一句：“怎么想到来北京的？”
潜潜只好回答：“当初想考北京电影学院。”
李昂看了潜潜一眼，像是没想到家里的小保姆还曾有过那样的野心。潜潜几乎立刻就后悔说了实话。她好怕李昂突然来一句，“就凭你？”或者，“怎么没考上？”
好在李昂只是说：“上戏也很好啊，上海离你们也近。”
潜潜说她不喜欢上海，上海话难懂，上海人排外，上海人管外地人统统都叫乡下人。
李昂问：“你去过上海？”
潜潜马上心虚地一笑，说：“没有，我也是听人说的。”潜潜说她有个朋友去过上海，在路上问路，人家拿上海话回答她。她朋友说听不懂，请对方讲普通话。对方没好气地说，我已经在讲普通话了呀！所以她宁可来北京，大家都说正常的普通话，谁也不会怠慢谁。
李昂笑道，偏见吧？他说他去过上海，觉得上海人挺友好的。
潜潜连忙说，也是，哪个地方都有好人，也都有坏人。她那个朋友肯定是运气不好，碰上了上海最坏的人。
李昂说，也不是吧，兴许人家就是普通话讲得不好。
潜潜说，对的对的，有些上了岁数的人，口音确实改不掉，她老家那边的老人都说不来普通话，勉强说几句普通话，外地人听上去还是跟方言没差。
潜潜发现自己在尽力顺着李昂说话，不仅仅是不得罪他，还有一种取悦的姿态。她觉得自己是没资格跟李昂像朋友一样聊天的，也是没资格反驳他的话的。李昂是谁呀？高干子弟，京城里的少爷，重点高中里的尖子生。可她是谁呀？人家家里的佣人。还没开口，自信心已经瓦解了；真开了口，一句比一句更显得愚蠢。
潜潜心里痛起来，一种深切的自卑感折磨着她。她忽然看清了自己，对一个永远无法接近、不可得到的人怀着一份痴心和妄想。尽管她的理智不会承认，但她的潜意识里真的有这样一份痴心和妄想。
3.
自从李昂和她聊过一次天之后，潜潜心里平白多出一丝愿望来。她模糊地知觉它的存在，却从不去正视它，承认它。她更加不会承认那不仅仅是愿望，而是欲望。欲望和愿望是不同的，她当然知道。但她要到很久之后，回过头来，才能明白，人真正的成长，在于亲手割舍自己的欲望，哪怕血淋淋的如同自裁。
几天后的一个周末，李慎行和沈清华都有应酬没回家，庄阿姨请假外出参加老乡聚会去了。晚餐就老太太、小依达和李昂三人吃。
潜潜这天别出心裁做了红米饭。红米饭盛到碗里，老太太一看，红得有些凶险，于是一口不碰。
潜潜忙说，红米饭是拿红菜浸的米，是天然色素，她从美食杂志上学来的做法。老太太仍是虎着脸没说话，就是不吃，只喝汤。
李昂没说什么，吃了一碗，又添了半碗。潜潜在心里感激他。
晚餐刚结束，李慎止来了，穿着花衬衫、人字拖，吊儿郎当，手腕上一块大金表，加上腿上的纹身，活脱脱一个游手好闲的暴发户。
老太太睨他一眼，“这么晚了来干吗？我要睡了，我大孙子要学习，没人招待你。”
慎止撇撇嘴，“我自个儿招待自个儿，不行啊？这不还有‘那谁’吗？”他朝潜潜挤挤眼，“我闻着饭香来的。来，‘那谁’，给我盛碗饭，盛满点儿，今儿的菜看着不错呀。”一副不拿自己当外人的样子。
老太太说：“早吃完早滚，还有，不许在这屋子里抽烟。”
谁都发现了，李慎止最近来蹭饭的次数明显多了。据他说是跟那女人老吵架，他不爱回家，家里也没人做饭。他嘴里的“那女人”就是他老婆。
因为老太太这天没吃饭，潜潜心里七上八下的，又赶上李慎止来凑热闹，潜潜洗碗的时候就有点心不在焉。来蹭饭的慎止倒是吃得狼吞虎咽，把剩下的红米饭都吃完了，还主动把碗筷送到厨房来。潜潜听着他踢踢踏踏的拖鞋声渐渐靠近，不知怎么心一乱，手一滑，手上的碗就落到了地上，顿时碎成了几瓣。
潜潜望着地上的碎片，吓得魂也没了。
打碎的可不是一般的碗，偏偏是老太太的御用碗，也是她最喜欢的一只古董碗，乾隆年制的。老太太说过，这碗是她从小时候就开始用的，是她的娘传下来的，有一对，龙凤的。庄阿姨曾嘱咐过潜潜，洗碗千万要小心，手脚要轻，要特别保护好老太太的专用凤碗。潜潜平时都谨记的，这天不知怎么就走神了。
老太太耳尖，第六感贼灵，一听见瓷器打碎的声音，马上朝厨房奔来，健步如飞。潜潜吓得腿都软了，整个人都傻了。
电光火石间，李慎止已上前一步，在老太太冲进厨房的瞬间，像劫法场一样挡在潜潜面前，嘻哈道：“哎呀，瞧我这毛手毛脚的，打碎了一个碗。我还说这碗挺漂亮，拿起来想看看，哪知道上面沾着油啊，今晚的汤也忒油了。”他说得四平八稳的，口气是一贯的玩世不恭，一点看不出是在演。
“你……你知道这是什么碗？”老太太看着地上一摊碎片，声音都抖了，看看慎止，又看看潜潜，心里存疑，但一时心疼得顾不上分辨。
“这什么碗？”慎止装傻。
“古董！用了六十多年了！是一对，龙凤碗，这凤碗……就这么碎了！你……你个混蛋！败家子！”老太太一边说，一边抡起胳膊朝慎止的肩上、背上狠狠地打。
慎止哇哇乱叫，“我的娘哎，我在您心目中还比不上一只碗呐。”
“还有你！好好地洗着碗，怎么碗就跑我儿子手上去了？”老太太回过神来了，怒视着潜潜，“说，到底是谁打碎的？”
潜潜哆嗦着，开不了口。
“是我，都说了是我打碎的，您冤枉人家干嘛呀？”慎止抢着说。
“我冤枉她？我从不冤枉好人。”
“是是是，您老火眼金睛，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放过一个坏人。这话您从三十多年前我还穿开裆裤的时候就天天说，谁敢忽悠您呀？”慎止开始和稀泥。
“谁打碎的你们心里清楚！”老太太狠狠地盯潜潜一眼。
“真是我打碎的，妈，您要怎么才信呢？回头让我哥在这家里装几个摄像头？真是天地良心，我闯的祸怎么能让别人背锅呢？”
老太太不说话了，望着地上的碎片，陷入心痛。
慎止又说：“妈，您收藏的古董那么多，多一只少一只没差别，都是身外之物，您就想开点。再说这碗碎都碎了，您打我骂我也不管用。这样吧，我回头给您照模照样买一只回来，不，买一打回来。”
老太太睨着眼，“哪里买得到？”
“网上啊，网上啥都有。”
“呸，那都是假的！赝品！”
“嘿，您又怎么知道这只不是假的呢？”慎止捡起一个碎瓷片前后看看，“不就是底下烧了‘乾隆年制’这几个字吗？谁还烧不出来咋地？”
“你放屁！”慎止那副油腔滑调的态度让老太太又怒了，举手又要打他。
见老娘真动气了，慎止缩着脖子一躲，不再言语。
老太太举着的手最终是没落下，气鼓鼓地撂下一句：“滚，赶紧滚，最近别让我再看见你！”转身上楼去了。
等楼上静了下来，慎止和潜潜相互看了一眼，都有些尴尬。
慎止却忽然笑了，低声对潜潜说：“那谁，瞧瞧你干的好事，害我被我娘狂骂一顿。我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被老娘这么骂。你得好好安抚安抚我。”
潜潜说不出话来。
慎止笑着催问：“你倒是说嘛，要怎么报答我？”
“我……我赔钱。”
慎止哈哈一笑，“你赔得起吗？倒不如……”
不如什么，他没说下去，但潜潜脸刷一下红了。没说出口的话往往比说出口的话更令人臊。
僵了一会儿，潜潜说：“我攒够了钱就还你。”
慎止挥挥手，“得了吧，钱我不要。先记着，你欠我一次哦。”说着就往门外走了，走走又停下，“对了，冤有头，债有主，这下你总得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吧？总不能记着是‘那谁’欠我一次。”
慎止笑得坏兮兮，他当然早就知道潜潜的名字了，就是故意要她亲口说一遍。这种调戏女孩子的手法他滚瓜烂熟，就是嫌潜潜太拘谨太老实，完全不接招，有点不好玩。
潜潜也觉得不好玩。她心里乱乱的，只在想，欠他一次？一次什么？她都不敢再往下想了，嗫嚅了片刻，只低声道：“你叫我小林就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