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们已经走到了紫宸殿下。徽音不再说话,跟着薛连衡走上了台阶。
她眼角的余光看到薛连衡皱了皱眉头,大概是扯到了伤口,她想着,扶住了薛连衡的手。
他没有拒绝,也没有表示谢意。
走进紫宸殿的时候,永安帝与皇后已经坐在了主位之上。
永安帝瞧见他们一起走进来,似乎很是开心。他向来喜欢薛连衡这个儿子,一直想在帝京为他找一个才貌双绝、与之相配的妻子,薛连衡却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推拒。
直到数月前礼部说起西楚公主及笄礼,要准备贺礼,薛连衡跳出来说自己愿意出使西楚送礼。
及笄礼这种小事,本来派个小小的使臣就好了。永安帝在朝会上没同意薛连衡去。没想到散了朝,他又跑来紫宸殿说这件事,说他想娶西楚的公主。
永安帝想他们大越泱泱大国,要什么样的女孩子没有,怎么偏偏要去西楚那个蛮荒之地娶个公主回来。如今看来,夫妻恩爱,举案齐眉,他总算是放心了。
薛连衡向帝后弯腰低头行礼:“儿臣带新王妃向父皇、母后请安。”徽音在一边略略福身,听永安帝道了声“免礼”,又咳嗽了一声。
宫女很快端着两只茶碗走了过来,徽音知道大越新妇要向高堂敬茶的规矩,大阏氏跟她说过,来的路上丫鬟又教了一遍。徽音便接过茶碗,缓缓跪了下来,将茶碗高举过头顶,声音清脆地道:“父皇请用茶。”如此,亦为皇后奉了一碗。
永安帝瞧着满意,立刻让宫女扶她起来。
而后,永安帝便问起了徽音一些西楚的事情,都是名俗、景致这般小事,就像是家人间的闲谈一般。徽音一一答了,只是她说话的时候,永安帝总是不住地咳嗽。
薛连衡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们的谈话,问:“父皇,您这几日身体还好吗?可是受了风寒?”
“没什么大碍,”永安帝道,“老毛病了。”
又说了一会话,永安帝道:“不然,新王妃先去莲云宫见见陈昭仪吧,昭仪想来也等着见新妇呢。”
皇后见状立刻道:“那臣妾也先告退了。”
皇后是太子的生母,向来不喜薛连衡这个讨永安帝欢喜的庶子,此时坐在紫宸殿里看他们父慈子孝更是不甚无趣,自然是早走早好。
徽音跟在皇后后头离开了紫宸殿,她却全然没有要搭理徽音的意思,转头就向自己的昭阳殿走去。
皇后身边的大批随侍亦簇拥而去,顷刻之间,原本热闹的紫宸殿外只剩下徽音和一个殿内跟出来的宫女,看她的装束,应该是御前尚仪。
“清河王妃,我带您去莲云宫吧。”她说。
徽音对这个新的称呼还很陌生,愣了一下才道:“好。劳烦了。”
莲云宫与紫宸殿相去甚远,御前尚仪带着徽音一路走到宫墙边上,才道:“就在前面了。”
看来传闻是真。陈昭仪出身寒门,不过偶然受宠,一直都只是低末的宝林位分,永安帝也不怎么想的起她。直到后来薛连衡出生,天资聪颖,甚的永安帝欢心,陈宝林才受封婕妤。后来,薛连衡逐渐长大,屡屡立功。陈婕妤也就母凭子贵,一跃成为了九嫔之首的昭仪。
然而,永安帝对她的情分,也还是不过寥寥。看这偏僻的宫殿就可知道了。
徽音刚刚到帝京,身边又没个熟悉的人,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可她见永安帝是个和蔼的人,也就没有多想,径自就走进了莲云宫。
等望里头张望了一眼,徽音才瞧见一个深紫色宫衣的中年女子正在用膳,她身边立着两个宫女,想来,就是陈昭仪了。
徽音以为陈昭仪也会像永安帝那样,在殿中等待着他们前来。却不想已经是巳时了,陈昭仪还刚刚在用早膳。莫非,她对这次见面竟然全然不上心吗?
徽音没有办法,既然已经到了门口,只得走进殿中,略略欠了欠身,道:“清河王妃贺兰徽音,见过陈昭仪。”
而陈昭仪却像没听见似的,继续舀着勺子喝着粥,又缓缓地喝了两口,她才问:“你唤我什么?”
徽音这才意识到错处,瞧着陈昭仪,张了张嘴却又开不了这个口,支支吾吾地唤了声:“母妃。”
陈昭仪放下勺子,看了徽音一眼,由宫女搀着起了身,坐到了窗边的榻子上。
不一会儿,宫女端着木案子走了进来,高举过眉,将上头的茶碗奉到了徽音面前。
徽音已经熟悉奉茶的规矩,伸手捧过茶碗,屈膝跪下,将茶碗举至面前,道:“母妃请用茶。”
陈昭仪却没有接过去,她看着徽音道:“让你叫我母妃,你想必很不愿意吧。”
“没……没有。”
“堂堂的一国公主,要叫我这样一个既无出身、又不是身居高位的女子母妃,也是委屈你了。”
徽音自小受可汗和大阏氏的宠爱,就算大阏氏对她有些严苛,她也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刁难,一时竟不知道如何回话。
紫宸殿中,永安帝问着薛连衡此次出使西楚的状况。薛连衡道,西楚还是老样子,过了冬日就什么都好,可一到冬日,大雪封山,还是没有办法自给自足。不过这些年,大越逢年过节就给西楚送去贺礼,不是百无一用的珠宝首饰,而是切切实实的粮草,这让西楚受益良多。边境也好些年没有发生大的纷争了。
永安帝道:“此番你又娶了徽音,西楚那边,想来是不会再有大的战事了。”
“儿臣也是这么想,”薛连衡道,“两国既然已经结为秦晋之好,我们大越也就不必再在边境留守十万的驻军了,不然,这副剑拔弩张的样子,面子上终归是难看。”
“在边境陈兵,还不是因为西楚有修罗卫,修罗卫能征善战,既继承了游牧民族的骑射功底,又配备了火枪火炮,能攻善守,又以少胜多,我们以前在修罗卫那吃过不少亏,实在是不得不防。”永安帝说着又问,“你此番出使西楚,可有见到修罗卫的状况?听说西楚派来送嫁的,正是修罗卫的统领,你瞧着,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修罗场里出来的人,一个个都是冷面无言的。”薛连衡道,“不过,倒是有一件事,也许是个好消息。”薛连衡犹豫了一下,道,“西楚的可汗本来是想把徽音许配给那个修罗卫统领的,我看,可能是因为修罗卫太过强悍,前几年在与我们大越的战事中,又屡屡获胜,在西楚已是势大。西楚可汗怕是担心压制不住,平白惹出事端,干脆打算把汗位都传给他了。”
“这么说来,这次你把徽音公主娶到了帝京,那个修罗卫统领应该很是不满吧。”
“是的。”薛连衡道,“所以,西楚可汗此刻应该很是头疼这个问题吧。”
“若真起了内斗,边境倒是可以安静数年。裁撤边军的事,朕会让兵部着手去办的。”永安帝说着忽然笑了起来,“怎么,这事是不是你的新王妃埋怨你了?”
薛连衡笑了笑,没承认,也没否认。
正说着,刚才送徽音去莲云宫的御前尚仪已经回到了殿中。永安帝没注意到她,倒是薛连衡一直瞧着门外的动静。
见状,他终于忍耐不住,对永安帝道:“徽音初入宫中,想来不太熟悉,儿臣想,还是去看看她为好。”
“有什么不熟悉的,不是有陈昭仪陪着吗?”永安帝道。
“徽音也是第一次见母妃……”薛连衡努力地找着借口。
永安帝瞧见他的模样,笑道:“才分开这么一会,就想的紧了?”
“让父皇见笑了。”
“去吧。”永安帝笑道。
莲云宫中。
徽音依旧捧着茶碗跪着。
陈昭仪坐在榻上,随手翻着一本书,不接她的茶,也不让她起来。
西楚没有跪礼,此时,徽音跪了一刻钟,已是觉得头昏眼花。手中的茶碗是滚水沏的,她本来是用手指端着碗托的,时间久了,手指酸痛,徽音怕拿不稳,只得双手捧着茶碗,却不想是这般滚烫。
她自小是个娇宠的公主,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可这里到底是大越,不是西楚。
过了一会,徽音实在是受不住,又喊了一声:“母妃请用茶。”
陈昭仪这才看了她一眼,却道:“凉了,换一碗吧。”
一侧的宫女应了声“是”,又重新沏了碗茶端进来。
徽音换了新茶碗,只觉得那滚水的温度已经烫麻了手掌。
“这会你也知道疼了?”陈昭仪瞧见她的神色,道:“昨日做了那样的事,你今日还敢进宫来给我奉茶?”
薛连衡一走进莲云宫,宫女和内侍们就放下了手中的活,一个个走过来给他行礼。薛连衡平日里进宫的次数也不少,都是见惯了的人。见他们忽然过来行大礼,他想着也许是因为新婚的缘故,又觉得哪里不对。
可又实在不好意思绕过他们,只得停下脚步分了赏钱。这次急匆匆地走进殿去。
薛连衡一进门,就见着徽音跪在冷冰冰的地上,双手还捧着茶,脸色煞白。而陈昭仪坐在榻上,直盯着她。
“母妃。”薛连衡躬身一礼,快步走过去取过徽音手中的茶碗,“母妃请用茶。”
“你胡闹什么,”陈昭仪急忙道,“还不快坐下。”
“起来吧,母妃让你坐下。”薛连衡将茶碗一放,蹲下身去扶徽音。
陈昭仪见他这样帮着徽音,也是无话可说,只得由他去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