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音总算是明白了,密室里那个神秘的人,不是宋仪,而是宋伊川。手握五千禁军,薛连衡又岂有不胜的理由。
“那么,宋伊和呢?她和宋伊川是什么关系?”
“师兄妹,他们当年一同师从岳麓,是师傅给他们取的名字。”薛连衡说,“太子妃的闺名在京中没有多少人知晓,就算知晓也会觉得不过是个巧合罢了。毕竟宋伊川是父皇当年亲自挑选的武状元,他出身寒门。而宋伊和家在京城已经许多年了,一切祖籍都有迹可循,不会有人怀疑他们的关系。而且他们也只是碰巧都姓宋罢了,都不是同宗。”
“那你呢?”徽音问。
“我……我去蜀中之前先去了岳麓,在那里小住了一段时间,认识了他们。”薛连衡道。
徽音问:“所以,你和太子妃,早就认识?”
“嗯。”
“她一定很喜欢你吧。”徽音忽然觉得有些好笑,“现在想想,真正在背后帮助你的那个人就是宋伊和吧。从一开始,顾良媛在太子的生辰宴上出错,说不定就是宋伊和挑唆的吧。顾良媛久居深宫,我是什么样,会穿什么样的衣服,她又从何得知,必然是有人在她面前嚼了舌根。至于王德海的案子,就更明白不过了。”
“是,”薛连衡低声接过话来,“死者的家属去东宫找过太子评理,刚好太子不在,是太子妃出的面,说事情该由京兆府管,让他们去京兆府报案,这才把事情闹大的。”
那么,内侍在西山刺杀她的事情呢,也是源于太子妃的授意吧?徽音没有问下去。答案已经昭然若揭了。
宋伊和当真是一个聪明的人,只要徽音死了,这事又和太子逃不开干系,不管怎么样,西楚都不会再和太子合作,必定会转而帮助薛连衡。
更何况,徽音若是死了,她总还有自己想要的好处。
宋伊和真是下的一盘好棋,而且每一步,都让薛连衡获益匪浅。薛连衡虽然也是杀伐决断的人,可他自己毕竟是当局者迷,而宋伊和却很清楚每一步的得失。所以,她甚至会自作主张瞒着太子和薛连衡做出刺杀徽音的举动。那才是对薛连衡而言最好的选择。
或许,也只有那样的女人,才真的值得成为他的依仗吧。
徽音叹了一口气,“才子佳人,当真良配。”
“徽音……”
“不用说了,我自愧不如。”徽音道。
徽音突然觉得很可笑,她当时还劝过薛连衡纳宋伊和为妃,开玩笑地说自己要大方地接受这个第三者。到了今天,她才知道,原来她才是多出来的那个人。
宋伊和和薛连衡的合作,早在她遇见薛连衡之前就开始了。可那时候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孩子,他们哪里又那么深沉的心思呢。
徽音突然想起了那时候薛连衡说裴言其,他说他只是让他便宜行事,是裴言其自作主张。那么,宋伊和也是自作主张吗?
他们……已经那么信任了吗?宋伊和嫁入东宫之后,她和薛连衡应该都没有见面的机会,就是凭着这旧时的相识,在全无联系的情况下,她猜透了薛连衡的布局,并且帮着他落下棋子。
那么的默契……又哪里是她贺兰徽音可以比的呢。
十七岁了。徽音活着十七年,第一次明白了嫉妒的滋味,原来就是这样抓心挠肺,不得所解。
薛连衡对徽音道:“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宋伊和,我和她……只是当初的一个约定罢了。”
徽音笑了笑,她的笑容寡淡:“我和你,也只是一个约定罢了。”
薛连衡没有回到王府,他必须留在宫里处理后续一系列的事情,而徽音,他原本打算让她住到陈昭仪所在的莲云宫,可徽音却执意不肯。
她留在紫宸殿外,亲手收敛了每一位修罗卫的尸骨。
夜已经到了深处。
得以离开了昭阳殿的御前尚仪,抱着一件蜀锦织的披风,缓缓走上了紫宸殿的汉白玉台阶。
她伸手把披风披到了徽音的身上,“王妃,夜里露重,您还是回去吧。”
可徽音只是那么站着,没有理会她。
尚仪继而道:“宫中的夜里头不干净,马上就要子时了……”
“不干净?”徽音终于出声问了一声。
“是啊。”尚仪道,“这皇宫大内,从前朝,到后宫、掖庭,哪个地方没有死过人呢。那么多冤死的亡魂,他们说,到了深夜,宫里总是有奇怪的风声。”
“宫廷禁中,就是这样吗?”徽音看着紫宸殿前空旷的场地,问道。
“就是这样。”尚仪道,“历朝历代,都是这么过来的。”
“是吗?”徽音不相信,“大越史上不也很多仁德之君吗?”
尚仪道:“每一个高位者,都是踩着他人的尸骨一步一步走上去的,只是有的人见了血,有的人诛了心。上位者是如何得到他的位置,与他能否成为一个仁德之君,其实是没有什么必然的关系的。”
“即使那尸骨根本是与之无关的无辜人吗?”徽音问。
尚仪点了点头,“若是在继位之前就心怀仁慈,那样的人,是注定得不到皇位的。”
徽音低下头去,没有再说话。
“王妃回去休息吧。”尚仪道。
“我不想去莲云宫。”徽音道,“你住在哪里?”
“我住在紫宸殿的偏殿,”尚仪道,“不过,皇上还在昭阳殿,我还是要过去当值。”
“那我可以住你那里吗?”徽音问。
“王妃……这……”
“紫宸殿现在没有人了吧?”
“是的,”尚仪道,“但是……”
徽音淡淡地道:“我只是想看看,他以后要住的地方,是什么样。”
“王妃这又是何必呢?”尚仪道,“以后昭阳宫就是王妃的了,王妃想什么时候去紫宸殿,就什么时候去啊。”
“不会的。”徽音微微低了低头,“不会了。”
“王妃还是决定回西楚吗?”尚仪问。
徽音没有应,也没有否认。
尚仪劝道:“王妃还是不能理解王爷吗?他真的是不得已的……您若是走了……王爷他……”
“他?”徽音冷笑了一声,“他可是心怀天下的人,又哪里在乎我这样一个多余的人呢。”
三日后,永安帝驾崩于昭阳殿。
在这股浓重的血腥气中,薛连衡封诏继位为帝,于国丧后举行即位大典。
“徽音。”
薛连衡每天都会来紫宸殿看她,可徽音总是那副淡淡的神情。这一天,清理的工作已经进行的差不多了,紫宸殿很快要重新修整,来迎接它的新主人。
“三天了呢,”徽音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丧礼安排得差不多了吧?还是说礼部更愿意操办登基大典呢?”
“都安排的很好。”薛连衡回答她。
“以前我一直想,你们大越的登基大典会是什么样。等到你们两个中间,终有一个人要登基继位的时候,我又会是什么样。”徽音说着自嘲地笑了起来,“总以为是大功告成、功成名就,却原来……不过如此罢了。”
“我继位,对你而言不是大功告成吗?”薛连衡问,“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你说过要助我君临天下的。”
“我记得。记的很清楚。”徽音淡漠地道,“恭喜王爷终于心愿得成。那按照我们当初的约定,徽音也该回西楚了。”
“你要回去?”薛连衡蹙起了眉。
“难道,我还能够留在这里吗?”徽音反问,“我第一次进宫的时候,陈昭仪就问过我,我究竟是大越的王妃,还是西楚的公主。从那个时候到如今,我的答案都是一样的,我是西楚的公主,也仅仅只是西楚的公主。”
“不,”薛连衡摇了摇头,“我知道,和太子密谋的事情都是朝风一意孤行,如果你真的打定了主意要帮太子,你为什么没有把宋仪的事告诉他?你为什么不闯进密室里去看看究竟是谁?你为什么不干脆就在酒里给我下毒算了?
为什么太子要下手的时候你不让他杀我?徽音……我知道的,就算你当初真的是为了太子才来的帝京……可是后来,已经不是那样了,不是吗?我可以不计较宫变的事情,我们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不是的。”徽音推开了他的手。“是我。所有的修罗卫都是听命于我。薛连衡,是我算计了你。我没有告诉太子那些事,只是为了问他索取更多的报酬罢了。”
“徽音,没有那样的事情,就算有,我们就当没发生过,不好吗?”薛连衡不顾徽音的推拒,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我们不是说好的吗?我会在西山建一座行宫,你想去草原了,我们就住到那里去,没有谁能管我们,只有我们两个人,不好吗?”
徽音却看着他,摇了摇头。
“不是这样的……”薛连衡的手紧紧地抓着徽音,他手上一用劲,想把她抱进怀中。可是徽音却狠狠地挣开了他。
“你松手!你玩够了没有?”徽音厉声责问,“不管你怎么想,什么恩爱情仇的戏码,我已经演够了。你不要再碰我了。”
“恩爱情仇的戏码?”薛连衡不解地问,“我和你的事,你也是在演戏吗?徽音……你敢说你的心里没有我?”
“有……有过吧。”徽音笑着道,“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薛连衡,我们已经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