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风一直以为,他是在明瑟楼看到徽音和薛连衡亲昵时,才决心帮助太子的。可时至今日,他忽然明白了,其实早在徽音出嫁的那时,在他意识到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再次被掠夺的那时,他就已经起了杀心。
他让那时候茫然无知的徽音拿着匕首去杀了薛连衡。
他跟她说,你是公主,他们不会为难你的,太子更是会帮助你的。
可事实却是,一旦徽音杀了薛连衡,永安帝绝对不会放过他,而对于太子,薛连衡一死,他就可以高枕无忧,他还在乎什么贺兰徽音,在乎什么西楚?
只要徽音那一刀的位置不错,根本就没有现在这些麻烦的事情。太子就成为稳固的储君,而他朝风,也会成为西楚帝位的继承人。
朝风以为自己还爱着这个女孩子,可事实却是,他更加得渴望权力。
更何况,他曾经仰慕的人,早已背弃了他。
徽音已经明白过来太子的意思了。
她看着朝风,可他却波澜不惊地说:“公主,不是我负了你。”
是徽音负了他。
她没有杀了薛连衡,甚至她一度犹豫,想要帮助薛连衡去取得皇位。很多时候,徽音真的想要就这样算了,就这样和薛连衡在一起算了,让什么国仇家恨都见鬼去吧,她想就这样和薛连衡在一起,居于一处也好,浪迹天涯也罢,就算是永远身处这勾心斗角的环境之中,她也甘之如饴。
可是她终究不能够。她姓贺兰,她是西楚的公主。
就算如今她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徽音也知道,她和朝风再也回不去了,她已经找到了自己真正的心意了。
她再也回不到两年以前了。
太子似乎很乐于见到这种局面,所有的人都在争斗,而他,就是那个最后收利的渔翁。太子插话道:“公主这般不念旧情,我们朝风将军为自己打算一番也无可厚非嘛。”
朝风侧过头去,似乎有些不悦。
徽音没有理会太子的挑衅,她问朝风:“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朝风低着头,良久才道:“从你爱上薛连衡开始。”
徽音失望地笑了笑,很是无奈,她点了点头,看向了紫宸殿前如鬼魅般站立的修罗卫,“可是你不要忘了,所有的修罗卫都是听命于我,你以为他们会随你叛乱吗?”
朝风有些无奈地道:“公主,你真是太天真了,谁会放弃一个明智的统领,去听信一个被感情迷昏了头脑的公主呢?”
一切已经超出了她的预料,她算计到了所有,却没能想到朝风的反叛。
他背着她,已经和太子达成了约定。
而修罗卫,都选择了听信于他。
背叛。
她背叛薛连衡,朝风背叛了她。这就是中原人常说的一报还一报吧。
徽音整个人像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她看着紫宸殿前站着的人,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说起来,你对她不是早有防备的吗?怎么到如今竟然全盘信任,还落到了这般境界?”朝风看着薛连衡的神情,有些得意地勾起了嘴角。
“他之前说的,真的吗?”徽音望向薛连衡。
可她又有什么资格问,算计他的人是自己,害他到如此境地的人也是自己,她又有什么脸面去责怪他做了什么。
“是啊,”薛连衡看向的人,却是朝风,“我对你也是早有防备。”
一句话之间,宫墙上忽然传来了阵阵脚步声,伫立在殿前的修罗卫和顾家亲兵有些不安地抬头望去,他们看到五千禁军整齐划一地鱼贯而入,站在了高墙之上。
“都看到了吗?”薛连衡突然出声道,“西楚的修罗卫统领和我们的太子爷,他们这才叫真正的妄图谋国。”
“禁军?”太子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们,随即大喊起来,“宋伊川!你在做什么?”
宋伊川出现在城墙之上,他探出头来,高声道:“禀告太子,臣的职责就是守卫宫城,如今顾氏逆贼与西楚修罗卫胆敢带兵进入宫城,臣定然要护卫皇上的安全,将他们捉拿。”
太子怒道:“本王不是已经给过你旨意了吗?如今清河郡王反叛,本王既然奉旨监国,就应该为父皇捉拿这等逆贼。顾家的亲兵就是本王的亲兵,你不可乱来。”
宋伊川道:“既然如此,那臣更应该助太子一臂之力了。”
“不必了。”太子道,“此事本王自会处置妥当,宋将军的职责是护卫父皇,宋将军还是去昭阳殿待命吧。”
宋伊川一直效忠永安帝,无论他怎么拉拢宋伊川都不为所动,太子怕宋伊川插手后事情反而有变,立刻就拒绝了他。
而宋伊川接下来所说的话,却让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敢问太子,叛军在何处?”
曾经的叛军修罗卫,如今正把兵刃对准了薛连衡。
太子道:“清河郡王原本带着修罗卫闯入宫中,是本王的亲兵将他们围住,在本王的劝说下,修罗卫已经缴械投降了。”
宋伊川道:“既然如此,也就没有什么叛军要捉拿了,是吗?”
“本王自然要将贼首拿下。”太子道。
“可是……”宋伊川似乎有疑虑,“那顾家的亲兵又为何在宫中呢?”
太子道:“本王得知了清河郡王想要逼供篡位的意图,就派人提前在宫中埋伏了。”
“可是,这有何凭证呢?”宋伊川问,“既然太子殿下早已知道了郡王的意图,为何不只会禁军,为何不上报皇上,太子……您这样做,我可没办法。总之,我得到的命令是,无令而入宫者,皆斩。”
宋伊川的话音刚落,五千禁军像是忽然接到了旨意,纷纷抬起了手中的弓箭,不仅指向了朝风和他的修罗卫,还有顾延明和他的亲兵。
“宋伊川!你疯了吗!我是太子,是储君,是你的主子!”
“太子爷,”宋伊川道,“本将只听命于皇上,既然皇上有恙,只能说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凭本将自己的判断,今日只得为皇上诛杀叛贼了。”
不管他们带来多少人,不管这些人有多么的骁勇善战,他们都没有禁军那般熟悉宫廷的每一条道路,没有他们那样居高临下的优势。
曾经辉煌富丽的紫宸殿,顿时间成为了血的战场。利剑出鞘的声响与银光刺破皮肤的声响混杂在一起,空气中是利箭纷纷射落带来的凌厉的风声。
混乱之中,修罗卫的将领朝风忽然摔下了马。他没有中箭,却捂着自己的胸口,整个人痛苦地像要被撕裂了一般。
薛连衡走了过去,对朝风道:“我没有给徽音下过‘七杀’,从来没有。”
朝风摇了摇头,“这不可能。我查过,你确实从太医院要过这味毒。”
“是的,”薛连衡道,他说着,微微地笑了起来,“我把它,送给了你。”
朝风像是疯了一样,他挣扎着站了起来,一把拉住了薛连衡的衣襟,“薛连衡!你疯了,要是我死了,徽音就不可能留在帝京了,她必须要回西楚去继承王位的。”
薛连衡淡淡地道:“可如果你不死,我看连我也不可能留在帝京了。”
“你给我解药,给我解药我马上离开。”朝风用他所有的力气拽住了薛连衡的衣服,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而眼中却布满了鲜红的血丝,显得狰狞无比。“你有禁军,太子是必败无疑了,这天下已经是你的了。你放过我,我回到西楚去,这样徽音就能留在帝京了,她就能永远留在你身边了。”
“徽音?你还有脸跟我提徽音?”薛连衡轻笑着反问:“你敢那样对徽音,你觉得我会放过你?”
朝风瞪着他,狠狠地说:“薛连衡,你会后悔的。”
“我不后悔。”
“徽音不会原谅你的!不会的!”
薛连衡没有回答他,此时,禁军统领宋伊川已经一箭穿透了顾延明的胸膛。整个大殿外,都丢盔弃甲的声音。
“你以为徽音还会对你留有旧情吗?”薛连衡冷冷地看着朝风,看着他被‘七杀’这种剧毒折磨着,“没有了。一点都不会有了。”
“我说的……不是这个……”朝风挣扎着吐出几个字眼,随后,他的口中便吐出了一口鲜血。
七日无药,七窍流血而亡。
是乃七杀。
永安三十二年的宫变,自此已经步入了尾声。
两位主帅伏诛,他们所拥立的太子不过是负隅顽抗,顾延明的那些亲兵知道难以翻盘,纷纷缴械投降。而修罗卫更是在朝风中毒而亡后,就在公主徽音的授意下停止了杀戮。
可此刻,紫宸殿前的汉白玉石阶上已经布满了血迹,利箭与尸体堆积,简直是一副修罗场的景象。
无数的人,都死在禁军的剑下。
薛连衡抬起剑,站到了太子的面前。
“活下去的那个人,才有资格坐上金銮殿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