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永安帝说的是“若朕有恙”,太子才有监国之权,可到底算是给了他们一道旨意。太子终归是有可能坐上监国之位的,而那个时候,薛连衡却会远在西山。
如此想来,薛连衡忽然觉得如今的状况真的是危机四伏。
“那我们还走吗?”徽音问。
薛连衡沉沉地道:“旨意都下了,不走也得走。”
“本来以为东宫出了那样的事,太子总会安分几日,”徽音叹了口气,“现在看来,此时离京真是大大的不利。”
或许,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太子已经监国,到那时候,起复顾延明这类的朝政大事,在太子手中都会变得轻而易举,薛连衡他们辛苦积蓄的力量都会化为乌有。
“也只能尽力安排了。”薛连衡道,“对了,新一批的修罗卫已经进京了吗?”
“已经到了京郊,因为怕这几日城防巡查严格,朝风让他们扮作商人分批进京,可能需要多拖一些日子,省的惹人怀疑。”
“确实应该小心为妙。”薛连衡道。
“可是,我们都不在帝京,若真有需要动用修罗卫的地方,我也不放心让朝风擅自做主啊。”
因为朝风的心,说不定还是向着太子的。
徽音正在忧虑,却听薛连衡道:“怎么,你连朝风也不相信了?”
他的眉角上扬,似是有些喜气。
徽音知道,但凡是关于朝风的事情,薛连衡总是很在意,可她心里有着那些不为人知的辛密,被薛连衡一说就愈发紧张起来。
“也不是不相信……”徽音解释了起来,“毕竟他是西楚人,私自带着修罗卫在帝京活动,实在是说不过去,若是出了什么事,对两国都不好。”
薛连衡点点头,不再逗她,只道:“那还是照原计划让他带人进京再说。朝中的事,我让宫里的人小心仔细些就是。去西山也不过是月余,一入夏就可以回来,这么点时间,估计也出不了什么大事。”
永安帝给礼部尚书的那句话其实算是私下的一句交待,可没过几日,礼部就把这句话传遍了全朝,然后好整以暇地为薛连衡准备起了春猎的仪仗。
听说礼部的老头批复了仪仗的规制时,还阴阳怪气地说了句“清河郡王嘛,到底是得皇上的欢心呀,皇上就喜欢把举办宫宴、春猎游玩这样的好差事交给他。也只有这样的差事,才对得起他大越第一风雅人物的称号呢。”
薛连衡听了不过是笑了一笑,那姿态风轻云淡,好像他真的就是传言中那个清贵无比的公子哥。
徽音看着薛连衡,她想他的笑意其实不是因为不在意,而是因为不屑一顾。薛连衡其实是一个特别骄傲的人,有些人,他根本懒得去和他们争。
他不该是表面上那个闲散富贵的皇子,他应该是真正的天之骄子,这世上但凡是他薛连衡想要的东西,他就一定会去得到。
没多久,就到了礼部定的,出发西行的吉日。
其实薛连衡和徽音都可以骑马,一路过去西山围场也花不了多少时间,可这次是春猎,永安帝授意礼部按亲王依仗准备,再加上同行的宗亲皇族与官员,于是队伍延绵,又多带了许多内侍和宫女。
徽音本来想穿着简便的西楚装束即可,可为了遵从王妃应有的礼制,她不仅得坐马车,还得穿上规整的礼服。可离开了官道之后,道路没有那么平整,做马车比骑马要颠簸数倍,简直是苦不堪言。
队伍行进缓慢,徽音一个人坐在车里百无聊赖。好不容易到了驿站,为了在入夜前赶到行宫,队伍只用了午膳就立即准备出发了。
合欢扶着徽音上了马车,她刚刚坐下,马车帘子忽然被掀开了,薛连衡也不和她打声招呼,直接坐了进来。
“怎么了?”
薛连衡笑道:“横竖出了帝京,路上没那么多人瞧着了,我也来偷个闲。”
徽音知道他是怕自己无趣才过来陪她受罪的,听他还特意找了借口,徽音低下头去,脸色微微有些泛红。
薛连衡却还不依不饶地问:“怎么了,热吗?”
“没……”
“这帝王家的规矩也该改改了,出来围猎还非得穿那么厚的衣服。”薛连衡撇了撇嘴道,“你要是嫌不舒服,脱了就是了。到驿站再换上就行,还有好久呢。”
他说着就要伸手帮徽音脱衣服。
“干什么呢,别胡闹!”徽音一把推开他,往里坐了坐。
徽音这时候才发现,让薛连衡上车并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马车内的车厢狭小,她再怎么让,也就只能分开一小点距离。
而徽音仅仅是退了那么一小步,薛连衡就坐了过来,挨到她身边,干脆伸出手一把环住了她。
徽音愣了一下,刚想说些什么,薛连衡忽然感叹道:“终于离开帝京了。”
徽音无奈地笑了笑,道:“那么不喜欢帝京,你当年为什么要回去,在外头游山玩水不是挺好?”
“我那哪里是游山玩水,”薛连衡叹息道,“在郡县里待的越久,就越明白,有些事情只能在帝京解决,不然上头的老规矩一层一层压下来,下面的官员就算想改变些什么,也是无能为力。”
“唉,天下人又有几个人是真的忧国忧民呢,不都是顺着规矩,将就着过下去就是了。”
“我原先倒真的是怀着游山玩水的心思出去的,”薛连衡回想道,“那个时候真是年轻气盛,路见不平就想拔刀相助,一相助才什么叫世事艰险。那时候我才知道,无能为力是一种多么可怕的感觉,我才知道得到权力是多么的重要。”他说着,想起了未知的前路,不由地有些叹息。
“你会得到的。”徽音说。
听到徽音的话,薛连衡像是忽然就静下了心来,他想说:“就像我最终还是得到了你一样。”可话到嘴边却忽然咽了下去。
从第一次离开帝京到现在,几年过去,薛连衡依旧是个无官无职的郡王,可如今他已经在朝中拥有了半壁江山,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只会吟诗作画,奏曲玩乐的风雅王爷了。
他不仅得到了权力,他还得到了贺兰徽音。
可这时候,薛连衡却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他把权力和情爱都看得很重,并且花尽了心思将他们掌握在了手中。
可他从来没有想过,权力与情爱,究竟哪一个对他来说是最重要的?
其实真正的胜利,应该是全然的得到,而不是为了这得到必须得放弃一些东西吧。
而似乎,他已经被注定了无法两全。
马车行过山路,忽然开始颠簸了起来,徽音一个没注意,晃了晃身子,这下子,薛连衡更顺利成章地把她紧紧抱到怀里,“小心些。”
“嗯。”徽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薛连衡像是在回忆什么,悠悠地道:“想起来,去年迎亲的时候也是刚才那样,你坐在马车里,我在前头骑着马。那时候我一直一直地回头望,想那车里坐着的就是我的新娘子。那个时候我可想坐进来看一看你了,可是我不敢,怕你把我打出去。”
“噗。”徽音忍不住笑了起来,“别说的我好像很凶悍似的。”
“你那时候可不是那样?”薛连衡道,他凑近了徽音的身边,“现在好了,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开了春以后,天气一天天地热了起来,再加上旅途劳顿,每个人身上都带了一些暑气。这样的距离,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温热的体温与略显凌乱的呼吸。
只有这样的气息,才让她觉得是活着。
好像真的,就这样就很好了。徽音想。
她等待的人终于出现在了她面前,他就在她的身边,近在咫尺。即使前路艰难险阻,他们也可以一起走下去,相信着彼此的幸运能够让他们逢凶化吉。
她甚至觉得,如果这场夺嫡永远都不要结束也挺好的。
他们就可以永远像现在这样,没有终点的,一路排除万难,携手走下去。
徽音正想着,薛连衡已经侧过身来,他的鼻尖在她柔美的下颚上亲昵的蹭了蹭,然后微微侧过头,看着她脸红的模样。徽音的眼神躲了躲,长长的睫毛因此闪烁起来,眼神中的娇媚暖得足以融化人心。
徽音被他这么瞧着,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薛连衡靠在她的肩头,忽然道:“你身上的味道真好闻。”
“就是苏合香呀,”徽音道,“帝京的小姐夫人都用这个香,没什么特别的。”
“反正我也没闻见过,第一个就遇上你了,这味道闻起来感觉甜甜的。”
徽音笑道:“胡说什么呢,哪有什么甜味。”
“我说有就是有,也许不是什么苏合香,就是你的味道。”
这几日,徽音愈发觉得薛连衡越来越像个小孩子了,粘人得紧。
徽音推了薛连衡一把,想让他坐直了身子,薛连衡却借势捧住了她的脸,他刚刚想凑过去,马车却忽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
薛连衡下意识地把徽音护在怀中,随着烈马的一声嘶鸣,一只利箭射入了车内,从薛连衡身边擦身而过,插到了另一侧的车厢内壁上。
外头的侍卫已经高声地喊了起来:“有刺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