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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弹鸣琴兮情何伤

文/杨千紫

幸福,我所能看见的幸福,就是认定了一个方向,奋不顾身地冲过去,无怨无悔,与人无尤。也许我想要的,到最后也得不到,但是我也一定要去争取。

——那一年我十四岁,你最后一次来探望我的父亲蔡邕,我在门前的溪水边意气风发地跟你说了这番话。

阿瞒,很多年后你对我说,就是因为这番话,你爱上了我。

那时年少,春衫薄袖,暮年回首,恍然发觉,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竟然莫过于此。

可是后来,时光如水,乱世成殇,你曹阿瞒却又为什么,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我的手?

一.{笳一会兮琴一拍,心溃死兮无人知。}

董祀是我的第三任丈夫。

说起来也奇,这两年来,我日日与他相对,分别之后,却记不起他的样貌来,只记得那一双眼睛年轻而明亮,望我的时候却总是很慵懒,略带厌倦的神色。他说,“蔡文姬,若你真如世人传颂的那般才华横溢,盖世无双,我董祀何德何能,为什么曹丞相偏偏把你赐给了我?”

彼时我正在对着镜子梳头,依旧是黑发如丝,两鬓尚未染上白霜。镜里朱颜依旧娇艳如花,然而我却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很老很老,老得身和心都疲惫了。

我看他一眼,无力解释,无力掩藏,话都懒得多说一句。半生相思,颠沛流离,两个儿子身在异乡,骨肉分离,作为一个女人,悲苦至此,我还能再说些什么呢?繁华,不过是一鞠细沙,看透之后,就不会再有期待了。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当我看到董祀被官差抓走,关到牢里去等死的时候,我的心,竟然有些痛了。毕竟,纵使没有爱情,那个眼神晶亮的男子也是我的丈夫,亦是我后半生里所有的依靠。

于是,我决定再到丞相府走一遭。为了董祀,也为了我自己。

胡笳之声与琴瑟之鸣不同,更多了几分北地寒冷的悲苦。临行之前,我彻夜未眠,奏出胡笳十八拍,那些流淌在我心底里的悲苦与旋律。分别两年,其实此刻也很想知道,曹阿瞒他变了吗?胖了,还是瘦了?丞相府的厨子换了吗?还能否做出他喜欢吃的酸辣粉来?

当我蓬首跣足前往灯火辉煌的丞相府的时候,曹阿瞒正在大宴宾客,公卿大夫,各路驿使聚集一堂,他听说是蔡文姬求见,隔着层层珠帘,我听见他声色平静地对在座宾客说:“蔡伯偕之女在外,诸君谅皆风闻她的才名,今为诸君见之。”

众目睽睽之下,我蓬乱着头发,光着脚,一步一步走向他。地面是大理石,没有铺毯子,很凉很凉。

就如霜天饮雪水,点滴在心头。

——那双眼睛,比之初见那年,真是苍老了许多啊。曹操,那个曾经在我心里像神一样的男人,此刻已经两鬓斑白。其实他也是凡夫俗子,血肉之躯。

我走到堂上,跪下来,求他救救我的丈夫。声色哀怨地讲清缘由,在座宾客很多是我父亲蔡邕的旧识,此刻也都交相诧叹不已,曹阿瞒看着我,瞳仁深处一片凄迷,谁也看不穿,表面上浮着一层虚伪的动容,他说:“你的事确实值得同情,然而文状已去,为之奈何?”

我在心里冷笑一声,眼中的热泪看起来却依然恳切,我说:“明公厩马万匹,虎士成林,何惜疾足一骑,而不济垂死一命乎?”

你现在权倾天下,马房里的马成千上万,手下的武士多得像树林,为何却不肯派出一个武士,一匹快马,把文书追回,救人一命呢?说完我又是叩首,抬起头再看他的时候,那双眼睛里依然平静无波。于是我便知道,他心里,其实是不想救董祀的。

曹孟德,你忘了吗?当初是你亲手把我嫁给他的啊,你说你希望我能有个好归宿。如今却又为什么,要一手毁灭了这桩婚姻?

你爱我吗,爱过我吗?还是你只是太不习惯失去属于自己的东西,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以死相逼,“倘若处死董祀,文姬势难自存,还请曹丞相成全。”

二.{云山万重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扬尘沙。}

三十年前,我的父亲蔡邕是大名鼎鼎的文学家和书法家,精于天文数理,妙解音律,曹阿瞒是他的学生,也是他的挚友,过去经常往蔡府上来。

我六岁那年,他十六岁,揭开一面水晶珠帘,我第一次遇见他。

那时父亲正在大厅中弹琴,我在闺房中写字,隔着墙壁听见了父亲把琴弦弹断的声音。于是我走出房间,隔着一面珠帘说,“爹爹,您怎么把第一根弦弄断了?明天记得找匠人来修啊。”父亲惊讶之余,竟然故意又弄断了一根弦,问我,“文姬,现在断的是第几根?”

我想了想,答,“第四根。”

屋里很久没有声音,半晌,一个少年揭开水晶帘子走出来,轮廓深邃,双目炯炯,身量很高,低头看了我半天,说,“老师,您的女儿这么小,竟能听出弦断之音,长大以后必定琴艺超群,无人能及。”虽然未曾见过,但我知他就是曹孟德,名操,小字阿瞒。父亲口中称赞过的人不多,他总是说,这人日后必为乱世英雄,并非池中之物。

彼时我天生早慧,仰着头看他,心想这个曹孟德,长的还真是好看啊,只是为何这般大惊小怪?听出哪根弦断,对我来说,真是太简单的一件事了。这时他忽然伸手揉了揉我的头,说,“文姬,你出身名门,天资又高,以后定是名满天下的大才女。到时候,可不要忘了归我麾下,为我所用啊。”

“呵,好大的口气。”我躲开他的手,狠狠瞪了他一眼。那时我才六岁,可是我什么都懂,眼眸一转,脆生生地回答,“除非你娶我为妻。否则天生我才,为何要为你所用?”

少年愣住,怔怔地垂头看我,很久很久。

早慧的我,就那样沉溺在他的目光里。

三十年后,他果然已经是三分天下的乱世英雄。挟天子以令诸侯,门客三千,权倾天下。而我,也已经是个改嫁过三次的残花败柳了。

众目睽睽的堂上,我蓬首跣足,以死相逼,曹孟德顿住很久,眼底不易察觉地闪过一些什么,终是大手一挥,派人快马加鞭,追回文状,宽宥了董祀的罪。我松了一口气,光着脚从地上站起来,始觉寒气刺骨。这么多年来颠沛流离,我的身体已经很差了。

曹孟德命人取来头巾和鞋袜为我换上,送我至内堂,并留下话说,让我在董祀未归来之前,暂时留居在曹丞相府。

此时前堂夜宴正酣,我独坐在房间里,对着一盏红烛,望着镜中的自己,苦笑着摇摇头,此时已经人老珠黄,还妄想做人家的红妆新娘吗?蓦一低头,忽然发觉,他方才给我的鞋子上,竟然绣着一朵莲花。

这是巧合吗?还是,他也还记得那关于一朵莲花的旧事?

……如果他还记得,是不是就不枉费我这半生,云山万重,疾风千里,抛弃骨肉,重归故里?

这时红木雕花门忽然吱地一声响,我的心猛地抽紧。是他吗?是他来看我了吗?

说来也真不可思议。此时我已经是三十五岁的老女人了,与他隔着一道门,竟然会像多年前的少女一样,心怦怦地跳。

三.{越汉国兮入胡城,亡家失身兮不如无生。}

曹孟德天资聪颖,勤奋好学,一直与父亲来往甚密,整个少女时代,他陪着我长大。当时让我很不满的是,曹孟德自恃年长我十岁,又是父亲的忘年之友,总是拿我当小孩子看。我不服,为了吸引他的注意,越发悬梁苦学,博览经史,更以班昭为偶像,立志与父亲一起修续汉书,青史留名。

仗着才情,仗着身份,我的个性日渐张扬。然而曹孟德却总是与我作对。那日我兴致勃勃写了篇文章,想要去书房拿给父亲看,半路里却被他抢了去,看了半天,说,“这篇文字辞藻华美,结构严谨,从文法上来讲,的确无懈可击。可是文姬,以你的天分,不该只是写出这种文章。”

那时我已经十二岁了,自诩诗文出色,冠绝当时,从来没有人这样小看过我的文章,的确高傲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我冷笑一声,说,“如果孟德哥哥能写出比我更好的文章,妹妹甘拜下风。可是如果不能,何必却在这里指手画脚,暴殄天物?”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我仰望着他,忽然觉得当时那个少年此时越发像个男子汉了,眼中不知何时起,渐渐生出了挥斥方遒顶天立地的气魄来,他说,“朝廷腐败,终于酿成祸患,黄巾起义,让地方势力不断扩大,依我看,这天下,不久就要大乱了。”他低头看我,眉眼中流转出温软的神色,忽然用手抚了抚我的眼,说,“你出身诗礼门庭,才华横溢,风流文采,怎能如寻常女子般,只看见闺阁中的喜怒哀乐,却看不见门外天下,看不见苍生疾苦,末世衰微?”

我怔怔地看着他,良久,缓缓垂下了头,一缕刘海落在眼前,声音几乎微不可闻:“我喜欢的人就在眼前,他蒙蔽了我的双眼,如光,如火,如夜,如暗,他就是整个世界。你说,除了他,我还能看到什么呢?

他后退几步,缓缓转过身去。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老长,背对着我,他说:“树木何萧瑟,北风声正悲。天下值乱世,乱世出英雄,儿女私情的事,我现在根本不会放在眼里。”眼看着那个背影越来越远,我以为他会就这样走掉,可是当我盯着他的背影就要流泪的时候,他忽然回过头来,说,“文姬,你还小,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感情。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我反而对你有所期待。”他笑起来,夕阳余晖里眉眼温软,他伸手揉乱我的头发,说,“我期待着你的成长,就像期待一块璞玉变成美琰。”

可惜这些年以来,最好的年华里,我不在他身边。

这时红木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来者身量很高,风尘满面,粗犷的眉眼里细密如织的柔情,他看着我,很久很久,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一愣,胸口猛然抽紧,万没想到,竟会在此时此地,与他相见。我颤颤地上前一步,说,“素惜,怎么是你?”

那男子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说,“两个儿子都很好……阿迪拐和阿眉拐,他们都很想念你。”话音未落,这个向来粗犷刚毅的男人,他的泪水已经夺眶而出,顺着线条刚毅的脸颊流淌下来,浸湿了虬髯,滴滴落在我心上。

这是与我一起在大漠生活了十二年的男人,他是南匈奴的左贤王,是我孩子的父亲,亦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可是我却为了我最爱的人,背弃了他。

猛然听到两个儿子的名字,一种难以言说的愧疚之情涌上心头,我跌坐在床上,说,“我不是个好母亲。……我对不起他们。”

素惜是我为他取的汉文名字。他是南匈奴高高在上的左贤王,是徒手打死过豺狼的大英雄,可是现在他忽然就那么流着泪跪在我脚下,捧住我的手,说,“文姬,跟我回去,好不好?”

烛火摇曳,夜风呜咽。前堂夜宴正酣,而在此处,时间却仿佛忽然凝固住了。透过素惜的眼睛,我看到了在匈奴度过的漫长的十二年。

背井离乡,那么难熬。可是此时想来,却仿佛弹指一挥间,倏忽就到了今日。

四.{无日无夜兮不思我乡土,禀气含生兮莫过我最苦。}

其实我第一次嫁人,是在曹孟德娶妻之后的第三天。

他的婚宴我没有去参加,却躲在远处悄悄偷看了新娘子,就是后来的卞夫人。她的面容非常平淡,算不上漂亮,却是很有福气的样子,前额宽广,鼻头有肉,算命书上说这是典型的旺夫相。

我跟在她的喜轿后头,一路哭,一路走。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平庸的女人,没读过四书五经,也没有冠绝天下的文采,浑浑噩噩就能嫁给了世界上最优秀的男子?

而我,这么多年来不断努力,苦心经营,又得到了什么?读经修史,琴棋书画,原来都是没有用的东西。

第二日,几乎没怎么思量,我就随便应了一门婚事,第三日启程远嫁河东卫家。卫仲道是大学出色的士子,很有才华,却与曹操完全是两类人。

他生得白皙孱弱,待我很好,眉目间总是有种温顺柔软的神色,除了读书,几乎没有其他嗜好。那时我还年轻,因为记挂着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人,就像一只被关在笼中的小鸟,失魂落魄地呆在河东卫府,很少说话。

下人们私底下都叫我木头美人,整个府里,只有卫仲道懂我。

午后阳光正好的时候,他时常陪着我一起坐着,静静地捧着一本书看,什么话也不说。那日我正闲闲地在翻诗经,他忽然走到我身后,轻声念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抬起头看他,只见他温温一笑,说,“你是不是也在等一个人,而他远在河岸的另一方?”

我一怔,微微皱了皱眉,没有说话。卫仲道的笑容愈加温柔,俯下身子,很轻很轻地抱住我,说,“文姬,我看过你的诗,听过你的琴,为之倾倒,所以央求父亲去蔡府为我提亲。……可是你嫁过来之后,再也没有弹过琴,作过诗,我知道你很不快乐。可是我这一生能得你为妻,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怎么还能奢求得到你的心呢?”

我身子一僵,脑海中瞬间闪过曹孟德的影子,忽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的动作依然温柔,轻轻吻向我的发丝,在我耳边说,“明日我陪你去看海。不管那个人是谁,把他忘了,以后好好同我在一起,好不好?”

其实董祀长得很像卫仲道。只是更年轻,更飒爽,面对我的时候,也更心高气傲。

这个时刻,在曹操的府第里,重遇跋山涉水来中原寻我的左贤王,所有过往在眼前掠过,我才发现,原来自己竟然辜负了这么多男人。

谁能想到,我蔡文姬这一生,改嫁三次,育有两子,心中记挂的那个人,却都与这一切无关。

五.{雁南征兮欲寄边心,雁北归兮为得汉音。}

十二岁那年表白之后,曹孟德知了我的心意,开始待我不远不近,却依然温厚。

我以为日子可以一直这样过下去,直到有一天我听见父亲对他说,“孟德,你可以走了,我已经没什么可以教给你的了。这些年来,我一直当你是忘年之交,所以不以师徒相称。今日喝了这壶酒,你我就此别过,希望还能有重逢的一日。”

当时我正捧着一本琴谱,兴致勃勃地要来弹给他们听。站在窗外听到这话,手一松,琴谱就掉到了地上,屋里面忽然静下来,片刻之后他走出来,俯身帮我把琴谱拾起来,塞到我手里,说,“你啊,怎么总是站在门外偷听?你爹爹可要罚你了。”

“……罚我再也见不到你,是不是?”那年我已经是十四岁,比初见时长大了很多,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可是依然需要仰头看他,泪水不知不觉汩汩而出,打湿了颈间衣衫,我说,“其实我的心意,你和爹爹都是心知肚明的,是不是?”

彼时他二十四岁,正是风华正茂的时候,听说家里就要安排他娶亲,他也答应了,并且对未来妻子的样貌才德都不是很挑剔。所以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不能是我?

曹孟德拉起我的手,沿着连廊往外走,六月的黄昏原本蝉鸣一片,这时天却忽然下起雨来,滴滴答答地落在莲池里,水面上布满了细密的涟漪。他指着被雨水冲洗得愈加清艳的莲花,说,“你看,那花儿虽然美,可是只能开满一个夏天。”然后他低下头来看我,循循善诱地说,“文姬,你对我的感情也是如此,就像这夏花一样,只是年少无知的迷恋,不会维持太长时间,你明白吗?”他的大手抚过我青涩的眉眼,说,“盛放得无比绚烂,只是下一个季节,就会凋谢了的。其实我没办法给你幸福。”

那时我仰着头,在他清透的眼睛里看见那一片雨水中的莲池。只是命运多么的神奇,那丝丝细雨很快在时间里凝固,变成卫府里无数个午后轻薄的日光,变成夜观沧海的动容,变成卫仲道眼中永远轻柔的眼神。

紧接着,又变成失散与离别,鞭打与跋涉,变成国破,变成家亡,变成左贤王将奄奄一息的我救起,变成大漠风沙,烟尘万里。

可是那时,我瞬也不瞬地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幸福,我所能看见的幸福,就是认定了一个方向,奋不顾身地冲过去,无怨无悔,与人无尤。也许我想要的,到最后也得不到,但是我也一定要去争取。”

——那一年我十四岁,你最后一次来探望我的父亲蔡邕,我在门前的溪水边意气风发地跟你说了这番话。

阿瞒,很多年后你对我说,就是因为这番话,你爱上了我。

那时年少,春衫薄袖,暮年回首,恍然发觉,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竟然莫过于此。

可是后来,时光如水,乱世成殇,你曹阿瞒却又为什么,一点一点地松开了我的手?

六.{夜闻陇水兮声呜咽,朝见长城兮路杳漫。}

卫仲道带我去看海。那是我嫁过来之后,第一次离开卫府。

就像鸟儿飞出了樊笼,我的心情也开阔起来,面朝无边无际的大海,卫仲道对我说,“喊出你心中的郁结,大声一点,然后抛弃过去,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侧头望他,怔怔的,胸中的确好像压着一块大石,当我想起曹操的时候,面对苍茫的大海,真的有种想要呼喊的欲望。

他朝我笑笑,缓缓退开了,剩下我一个人,望着远处的水天一线,深吸一口气,高声喊道:“曹阿瞒,你知不知道我恨你!……我要忘了你,忘了你啊!”

细微的回音,合着海浪声,消失在夕阳落尽的天际里。

这时,身后忽然有人将我狠狠抱住,我以为是卫仲道,可是侧过头,却望见那一张令我日日夜夜魂牵梦萦的脸。

万没想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他。

曹阿瞒自后抱着我,眼前是灰色的绝望般的大海,海浪声窸窸窣窣,他的呼吸就在耳边,他抱得我愈加紧了,他说文姬,我好想你。

我垂下头,望见他的脚尖,上头有我绣的一朵,歪歪扭扭的莲花。

记得那时候,当父亲说要让他离开陈留远走他乡的时候,我已经是当地出了名的音律绝佳,诗文双绝的才女,然而在女红这件事情上,我却是个生手。

然而分别之时,我还是亲手做了一双鞋子给他,鞋面上各自绣着一朵莲花,手工粗糙,并不好看。可是曹阿瞒还是很开心地收下了,他把那双鞋子拿在手里,把玩着,说,“文姬,原来你也有不在行的事情。其实像你这样的女子,时常会让男人觉得无法靠近,因为你太过完美,反而让人生出一种畏惧来。”他似笑非笑地瞥了我一眼,说,“所以这双鞋子,我很喜欢。”

七.{日暮风悲兮边声四起,不知愁心兮说向谁是。}

我读过那么多书,从小被奉为是名门淑女,有太多东西束缚着我。虽然心里放不下他,可我此时已经是卫仲道的妻。就算再眷恋这个怀抱也好,也注定不可以再留恋的了。

我挣开他,别过头,说,“曹孟德,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定定地看着我的侧脸,道,“说来也是有缘。今日我忽然想来看海,没想到却在这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试图来拉我的手,说,“文姬,身边再也没有你缠着我之后,我才明白,其实,我早就……”

“什么都不必再说了。”我打断他,指着自己的胸口,说,“你知道吗,想到你的时候,这里会有多痛?我方才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去喊你的名字,可能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可是,从这一刻起,我要忘了你,好好去做卫仲道的妻。”

说完我转身就走,那一刻的内心竟然非常平静,我背对着他越走越远,说,“虽然我自己得不到幸福,起码可以让别人得到幸福。别了,曹阿瞒,我一定可以将你忘记了的。”

他的声音混合着海浪声,几乎微不可闻,他说,“文姬,你长大了。但在我心里,你一直是那个听出弦断之音的女孩,那种想要呵护你的心情,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很多年后,当我被胡人掳走,在大漠风沙中苦苦跋涉的时候,一直在心里反复回想,说这话的时候,你的眼底,你的心里,是否真的已经有我?

只是这个答案,其实根本是毫无意义的。

后来我读到你的那首《观沧海》,那已经是我在南匈奴的第四年。

你说,“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这样气势磅礴,格调雄放的诗句,却让我明白,其实在你包容宇宙,吞吐日月的心里,我根本算不得什么。

就算你心里曾经一时半刻的装下过我,可是在那国破家亡,山河俱破的时刻,你还是任我流落天涯。

你一直不在我身边。

八.{为天有眼兮何不见我独漂流,为神有灵兮何事处我天南海北头。}

当我终于下定决心,要跟卫仲道厮守余生的时候,上天却跟我开了一个很大的玩笑。——他忽然染了病,短短一个月里越来越重,渐渐的,时常会咯血,面色苍白如纸。

不到一年的时间,竟就那么死了。

卫仲道的脸,现在在我记忆中已经很模糊了,我记得他对我的好,记得曾经想要跟他共度余生的心情,却偏偏记不得他的样子。世人都说我克夫,也许真是如此。看看现在,我的第三任丈夫董祀,不也是这样吗?

陈留董氏,原也是此地的名门望族,董祀本人官至田校尉,意气风发,一表人才,却在娶了我之后,鸿运散尽。婚后第二年,犯罪当死。

因为这桩婚事是曹丞相做的媒,婆婆一向对我礼遇有加,可是此时董祀身陷囹圄,她也忍不住一边哭一边骂我,“我们董家到底是造了什么孽,竟然娶到你这么个扫把星?”

这句话,跟多年前卫仲道的母亲,所说的一模一样。

其实很多事情,当时身处其中的时候,总是看不明白。很久之后我才知道,玩弄我的不是命运,而是那个命中注定的人。

卫仲道死了之后,卫家上下再也没有人对我好。所有人都说我克死丈夫,日日给我白眼,彼时我心高气傲,哪里受得了这个,便给父亲写信说我要回家。

可是我的父亲蔡邕,竟然反对我这么做。他说文姬你既已嫁作卫家妇,便该从一而终,哪有再回娘家的道理?

当时我已经收拾行装出了卫府,万没想到一向疼爱我的父亲竟然会这么对我,捧着他的回信,站在陌生街头的我,哭得俯下身去。这时忽有一双大手覆住我的肩膀。我心头一颤,不用回头,我就知道是他。

那人身上有我熟悉的味道,那是我整个青春年少的记忆。曹孟德将我从地上扶起,说,“文姬,我说过,在我心里,你一直是那个听出弦断之音的女孩,那种想要呵护你的心情,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卫仲道死后,当我从卫家逃出来,无依无靠的时候,遇见了他,我以为这是一场奇迹。于是很长一段时间,我们就这样相依偎着站在陌生街头。这让我想起他未娶我未嫁的时候,他陪我度过的那段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那时父亲是当世名士,上至官僚,下至平民,备受礼遇。我虽年幼,然而天分最高,父亲对我的疼爱,远超出其他兄弟姊妹,可谓万千宠爱于一身,无忧无虑。而且我身边有他,那张日益棱角分明的面庞,使每一日都变得新鲜诱人,值得期待。

可是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所有一切都变了。我由一个天之骄女,变成所有人都厌弃的寡妇。但我对曹孟德的感情,从来都没有变过。

九.{举头仰望兮空云烟,九拍怀情兮谁为传。}

此时曹操已经初有势力,瞒着卞夫人,在近郊建了一座湖心小筑给我。他让我住在这里,每日总会有两三个时辰过来陪我,并且他跟我说,其实父亲不让我回家也是有原因的。

那时正是董卓进军洛阳尽诛十常侍之后,董卓把持朝政,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刻意笼络名满京华的我的父亲,将他一日连升三级,三日周历三台,拜中郎将,后来甚至还封他为高阳侯。

然而以我父亲的智慧,没理由看不出,此时董卓在朝中的逆行,已经引起各地方势力的联合反对,尤其是在他火烧洛阳,迁都长安之后,董氏政权已经岌岌可危。父亲被董卓捧得越高,在他倒台之后,势必跌得越惨。所以在这段如履薄冰的日子里,他极力劝我不要回来,不想让我在这个时候与蔡府扯上任何瓜葛。

曹操趁乱大展拳脚,势力逐步增大,意气风发之余,待我也越来越好。很多时候,他处理完政事,直接就回湖心小筑来了,有时我会弹琴给他听,或者陪他饮茶,他总是说,每天忙忙碌碌,耗费心力,最轻松自在的,莫过于与我相处这一会儿。

于是,很快,卞夫人就知道了我的存在。

一切变故都来得很突然,我还记得在湖心小筑最后一次相见,他像是有预感一般,临走前忽然执住我的手,说,“文姬,不管日后发生什么,你都要相信,在我曹孟德心里,总是一辈子有你的。”

十.{故乡隔兮音尘绝,哭无声兮气将咽。}

谁能想到十五年之后,灯火辉煌的丞相府,又是另一个男人执住我的手,说,“文姬,跟我回去,好不好?”

相看泪眼,无语凝噎,一盏红烛,夜半将熄。他是南匈奴的左贤王,是我两个孩子的父亲,良久良久,我还是摇了摇头,说,“素惜,我们回不去了。”

即便我还可以回头,可是命运,始终是回不了头的。

毫无预兆的,那日湖心小筑忽然起了火。侍女凝香拉着我逃向门口,却在那里看到一早守在那里的卞夫人。

卞夫人是曹操明媒正娶的妻,见到我,上来就是耳光,冷道,“蔡文姬,你号称什么名门才女,还不是与那些卑贱的女人一样,做这些抢人丈夫的勾当?”说完她揪住我的头发,用力拉扯着,癫狂地说,“我要与你同归于尽。”

这时凝香飞扑上来,一刀砍断我的长发,拉着我慌不择路地往反方向跑去。彼时正值董卓将死,他的旧部攻占长安,军阀混战的局面已然形成,羌胡番兵乘机掠掳中原一带,我们跟逃难的人潮混在一起,披散着头发抱头鼠窜,一生之中第一次如此狼狈。

后来有一首诗是这样形容当时天下的局势的,“中土人脆弱、来兵皆胡羌,纵猎围城邑,所向悉破亡。马边悬男头,马后载妇女,长驱入朔漠,回路险且阻。”说的一点都没错。凝香带着我四下逃窜,结果被胡羌士兵抓住,与一群逃难的女人一起被抓到南匈奴。

我自小养尊处优,哪里受过这样的惊吓与艰险。在被赶上充满哭号声的马车之后,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正是身在一袭暖帐之下,烛火明媚,照得一众金器熠熠生辉。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素惜。

十一{生仍冀得兮归桑梓,死当埋骨兮长已矣。}

大漠风沙,烟尘万里。

左贤王素来仰慕中原文化,知我是大学者蔡邕的女儿,待我很是礼遇。彼时我的一头长发恰被凝香砍断,伴随着车辙滚动的声音,一步一步远走他乡。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无可抵挡。

我以为曹操会来寻我的,可是他没有。

重新开始,也好。到了南匈奴的时候,我认命地想。在经历了这许多变故之后,我终于学会了顺从。

尽管很多时候,顺从别人,顺从命运,就是委屈自己,委屈自己真实的心意。但是别无他法。

我之所以会离开素惜,是因为十年以后,曹操扫平北方群雄,把汉献帝由长安迎到许昌,当上丞相,挟天子以令诸侯。人在位高权重,能喘一口气的时候,总能想到过去的种种,他终于想起了我。他派了亲信,携带黄金千两,白壁一双,前往南匈奴赎我。

左贤王当然不答应,可是匈奴皇族害怕得罪曹操,纷纷向他施加压力,让他答应汉朝使者的请求。两方僵持不下的时候,终于有人把这把火球抛给了我。

去,还是留,我可以自己决定。

呵,其实命运多么可笑,我蔡文姬随波逐流二十年,偏生在此时,有了一次自主的权力。

黄金千两,白璧一双,这就是他曹孟德对我的爱吗?

两个孩子在我身后追逐玩耍,他们忽然停下来脆生生地问我,娘亲娘亲,你为什么哭啦?

我用袖角擦擦眼泪,咬着牙说,娘亲不甘心。不甘心就这样过一辈子,不甘心再也见不到最想见的人……孩子,原谅我。

我颤颤说道,眼泪在下一个瞬间溃不成军。

宁要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这是我从他身上学来的。

只是,他为的是天下,负的是我。而我,负的是骨肉亲情,为的是他。

十二{喜得生还兮逢圣君,嗟别二子兮会无因。}

当我如倦鸟一般从异乡归来,日日望着曾经深深思念却不能相守的爱人,以为这一生,这一段情,还会有转机的时候,曹操宣称他会对旧时忘年之友的女儿做主,颁旨将我下嫁给陈留董祀。

听到这话的时候,我都愣住了。

我以为曹操用黄金千两,白璧一双换我回来,是因为思念,是因为爱情,可是原来,他只是为了我的才女之名。文姬归汉,一时被传为美谈,可是又有谁知道,我的人,我的心,其实已经再无归所。

十三{魂消影绝兮恩爱遗,十有三拍兮弦急调悲,肝肠搅刺兮人莫我知。}

好在今日,他放过了董祀,就是放过了我。

可是万没想到,我竟会在他的府第里碰到左贤王。呵,不知在这算不算命运的嘲弄。上次分离的时候我是真的以为,此生再也不会与他相见。

烛火煌煌,素惜的表情渐渐冷了,他站起身,叹了一声,说,“文姬,我知道你是那种一旦决定了就不会再回头的女人。我回去以后,会好好照顾我们的儿子,你不用担心。”

我站起身,颤颤地想说一个谢字,可是到底心中有愧,喏喏不成言。

这时他侧过头来看我,深邃眼中有昭然的心痛,他说,“有件事情我忘了告诉你。十二年前,是你的侍女凝香,奉了曹操曹丞相的命将你献给我的。作为交换,我在那段战乱的时候,为了他提供了两年的军饷。”

我又一次愣住了。

这一年,我已经三十五岁了,自以为已经到了对世间一切冷眼旁观的境界。可是此时,我心中的震撼,一如当年初次见他的时候。

十四{山高地阔兮见汝无期,更深夜阑兮梦汝来斯。}

左贤王走了。那个名叫素惜的男子,曾在大漠黄沙里,陪我度过人生最美好的十年。可是我却为了一个用我交换的男人,狠狠抛弃了他。

红烛垂泪,一滴一滴。我垂着头,无声地哭泣。片刻之后,红木房门再一次被打开,这一次,是他。

我望见他的鞋尖走进我的视线,那双鞋子破败不堪,上头绣着一朵歪歪扭扭的莲花。

他在床边坐下,我一直没有抬头看他,屋内很静,他的声音近在耳边,他说,“方才左贤王来过,我是知道的。”

我姿势未动,说,“你曹府门客三千,怎会不知?”

他声色未变,说,“以前的事……你都知道了。”

十五{同天隔越兮如商参,生死不相知兮何处寻。}

沉默片刻,我猛地抬起头,抓起桌上茶壶,狠命掷了过去。

曹孟德没有躲闪,任那冰凉的茶水洒在脸上,身上,他看向我,眼神仿佛深不见底的海水,一瞬间包含了太多太多。他瞬也不瞬地看着我的眼睛,说,“其实过去,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

我狠狠地看着他,睚眦欲裂,却止不住泪流。眼看着他说,“很多年前,卫仲道咯血而死,是我派人下的药。”

我脑袋嗡的一声,所有的声音离我远去,可是我仍能听见他的话,我听见他说,“董祀的罪,也是我派人陷害的。很多时候,我是真的想要得到你。”

这个时候,除了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些什么。

曹操忽然掩面哭起来,他说,“文姬,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的了。”

原来命运曾有几多改变,都是因为他。

我回来,是因为他让我回来。

只是他,却总是装作不明白。

十六{对萱草兮徒想忧忘,弹鸣琴兮情何伤。}

走到窗边,那里摆放着许多乐器,我弹了一首《胡笳十八拍》给他。

我看着他的眼泪,绝口不提旧事,声色平静地闲话家常,说,“还记得小时候,书房里有个大书架,你很喜欢在那里看书。所以我也经常泡在那里,其实是为了看你。”

他眼神悠远,似乎也想起了旧事,说,“是啊,蔡兄家的藏书,我一直很羡慕的。可惜,那四千卷书,几经战乱,已全部遗失了。”

我笑了笑,说,“其实也不是全部。……我大约还能记住四百篇,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就默写出来给你好了。

曹操一愣,随即大喜过望,说,“文姬,我说你是一代才女,果然没错。”

我仍是笑着,说,“孟德,可是这是有条件的。”我站起身,走向门口,说,“我希望你答应我,从今天开始,你再也不会在我生命中出现。”

“文姬……”他想说什么,被我猛地打断,说,“哦,不,不止是今生。今生,来世,生生世世,我蔡文姬,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

他此时是什么身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天下。可他忽然跑过来抱住我,就想少年时的模样,他说,“我知道是我负了你。可是文姬,你要相信,当我除掉卫仲道的时候,是真的想要跟你在一起……只是后来卞夫人知道了此时,以死相逼,那是天下大乱,我绝不可以后院起火……”

我侧过头,冷眼看着这个男人,这个我爱了一辈子,到现在仍然英俊如昔的男人。他说,“左贤王倾慕你的才名,我知道你若嫁过去,他一定会对你好……可是文姬,我终究放不下你,所以用价值连城的宝物将你换回,因为在我心里,你才是真正的价值连城……”

我如此接近地看着他,近到可以看见他睫毛上沾染的水花,泪那么热,心却那么寒,我说,“什么都不必说了,我都知明白。——当你费尽心机,把我从南匈奴召回来的之后,又觉得以我的才名,和你与我父亲的关系,若是收我做小,必会引来闲言闲语,堵不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我挣开他,后退一步,冷冷地说,“你一次又一次地把我推远,又一次又一次地把我拉回来,你摧毁了我一辈子的幸福,就只是因为你不想失去一样曾经属于你的东西。你从来就没有爱过我。

也没有爱过世上任何一个人。

你只爱你自己。”

十七{岂知重得兮入长安,欢息欲绝兮泪阑干。}

默写完那四百篇之后,董祀从牢里归家。原来我的博闻强记,我的才华绝世,最后竟是为了摆脱一个我曾经深深爱过的男人。

董祀知我为他所做的一切,开始真心待我。当我把那四百篇默写出来的诗文交给信使之后,我对董祀说,“曹孟德以曹代汉,现在天下三足鼎立,并不安稳,不知何时祸起萧墙。我想同你安度余生,不如就此隐居深山,不问世事,你可愿意?”

董祀抚摸着我的长发,说,“你为了救我,不惜放下一代才女的尊严去求他。这一生,我还有什么不依你的呢?”

我把头靠在他肩膀上,温暖熨帖。我知道,这不是爱,却是相濡以沫,白头到老。

这时他忽然幽幽问我,“文姬,你爱过一个人吗?”

我顿了顿,答,“爱过。可是爱一个人,是一件很痛苦的事,除非经历过否则不会知道其中的铭心刻骨。

我愿一生从未真正爱过,因为那种痛,根本不值得。”

十八{胡笳本自出胡中,绿琴翻出音律同。十八拍兮曲虽终,响有馀兮思未穷。}

回忆无处安放,就痛成了鲜血淋漓的伤口。那一晚,曹孟德听了我那番话,终是缓缓松开了我的手。朱颜已改,往日不再,其实我们还有什么好执着的?

他说,“或许你说的是对的。可是在这个瞬间,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自己,没有人知道我的感受。——我有没有爱过你,只有我自己知道。

文姬,我可以告诉你,即便是在这个世上我只爱我自己,那么你也一定是第二个最让我挂心的人。

我说过,在我心里,你一直是那个听出弦断之音的女孩,那种想要呵护你的心情,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到了今日永诀,也是如此。”

我头也不回,推开大门便要走了

他又拉住我,那是此生的最后一次,他说——

文姬,我不求别的,只求你记得一些我的好。

记得你曾经真心爱过我。

你可不可以原谅我?

尾声

得到曹操死讯的时候,已经是他逝世后的第三年。

山里面消息堵塞,仿佛山中一日,便是山外十年。

那时董祀正在烧火做饭,炊烟袅袅,我颤颤巍巍地走到屋外,弹了一首胡笳十八拍。此时夕阳薄暮,倦鸟飞回,美景依旧,物是人非。

如果他认真看了我默写出来的那四百篇诗文,便会发现,在最后一页的背面,我写了这样几行字——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这一生,虽然后悔,可是我依然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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