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弈独自走出幽幽深宫，走过巍巍宫墙。
冷月长天，冬去春来之际的月夜除了寒冷，还有潮湿的味道；如果夜间有雨，明朝或许能在皇宫石阶的缝隙看到草色。
苏弈走下这条长长的石阶，末层两旁是雕龙的白玉石柱，远处明黄的宫灯恰好被遮蔽，黑暗里有一个深邃的影子在等，等苏弈出来。
他对苏弈说：“我家主子要见你。”
声音尖细绵长，是个太监。
他置身黑暗，又特意披了一件带帽的披风，无法看清面容，就像无从知晓他说的“主子”是谁。
但苏弈知道。
太监说：“跟我来。”
苏弈便跟着走，当他俩消失在回廊的阴影里，身后偌大的广场陷入一片阒寂，湿润的石砖倒影着摇曳的灯火，清冷的朱墙倒影着错乱的枝桠，万物随黑幕无声，黑幕多了一层迷障——苏弈进宫要见的人，并非只有皇后。
还有一个“主子”。
只是这主子是谁？
绵绵宫阙，藏着太多秘密，帝京的时局谁又能全部把握？埋在这片地下的隐秘如果通通揭开，会产生犹如无数怨灵从地狱涌出的景象。
在苏弈走进皇宫的那一刻，苏歧走进另一个完全相反的地方。
皇宫富丽堂皇，此地阴森狭促，散发一种死亡的气息。
这是帝京最邪秽之地。
这里是天牢。
苏歧走入天牢，所有人见到都要毕恭毕敬喊一声“尚书大人”，只有一个是例外。
还是一个被关在牢里的人。
许久不见，燕王的声音依旧冷冽，透着月色的冰清，与周围显得格格不入，却无法将他那股气质遮掩。
他背对着所有人，披头散发盘坐在牢房中间，似乎从燕北开始，他就一直保持这姿势不变。
苏歧向牢头摆了摆手，牢头会意，将周围的人全部喝退，包括他自己，只留苏歧和燕王两个人。
一个在牢里，一个在外面，可这两个人的心里却根本不在乎这种表象的隔绝。
苏歧不会因为燕王在牢里看低一眼。
燕王不会因为苏歧在外面高看一眼。
他们这样的人也无所谓地位高低，胸有丘壑，心怀乾坤，他们更在乎听到自己想听的。
是苏歧先开口。
“你这么做对不起老燕王。”
苏歧不会责备，更不会呵斥，而是提及一个人心中柔软的地方。
燕王不为所动，半响之后才缓缓答道：“你来了。”
苏歧：“现在除了我，还有谁会来？”
燕王似乎在自嘲，也只有在苏歧这里他才会显现这一面，他说：“帝京故人无数，却只剩你一人。”
苏歧：“叙旧的话我已说完，老燕王死得可惜。”
燕王：“我没得选。”
苏歧当然知晓其中难处，因为与其说他和苏弈是父子，不如说跟燕王更像父子。
苏歧长叹一口气，“你现在还有得选。”
燕王一听便道：“苏弈找过你了。”
苏歧：“没错，这会他就在宫里。”
燕王：“有那位主人在，他没得选吧。”
苏歧：“那是他的事。”
燕王：“你这么做乱的就不只是燕北。”
苏歧：“我也没得选。”
燕王似乎笑了一笑，笑得苍凉又可悲。
苏弈没得选，苏歧没得选，他倒可以选，他却成了自由之身。
这世道，这命运，真是可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