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周宝文和周宝武站起来,缓缓走到了段一跟前。
“妈妈,不要再哭了。”其中一人蹲下身子,紧紧抱住柳文慧,像安慰小孩子一样地哄着。另一人,则双眸直盯段一,脸上露出了这个年纪不可能有的恐怖表情,简直想要杀了他。
“在踏足这个别墅的第一天,我就在思考‘双胞胎’在这起事件中的地位。”段一还是在自顾自地说着,“的确,‘双生子诡计’在推理小说中是很常见的,无非是一对双胞胎彼此替换身份制造不在场证明。但是,在这起案件中,双生子诡计似乎发挥不了作用,因为,在案发时间内,每一对双胞胎都是同时出现的,根本不可能发生相互替换的情况。”
“你们三兄弟,恰好利用了外人以为你们是两人的事实,借此制造不在场证明,从而完成这一系列杀人事件。而杀人的方式,估计也与平日里你们母亲的安排相类似—每个人都要有杀人的机会,每个人也都要有替换别人的机会。因此,叶国立、镇长、叶月佳这三个人,是你们三兄弟依次杀死的。”段一说道,“而这种得天独厚的犯罪条件,恰恰是笃信诅咒一事的你们的母亲柳文慧为你们安排的,这便是我所说的‘倒果为因’,不是诅咒灵验了,而是对诅咒的盲从恰恰成为导致悲剧发生的直接因素。”
“我现在总算明白你那几次长篇大论背后的意思了。”贾继光长叹一口气,“这个逻辑,就跟购买保证生男孩的假药的孕妇的心理状态一模一样。”
“是的。”
“三兄弟杀死叶国立、镇长、叶月佳的顺序,估计是按照性格进行安排的,从没有做过这种事的他们,在杀第一个人时,必然挑选了性格最大胆的人。胆大通常心粗,所以叶国立被杀时死得最惨,因为第一次做这事的凶手根本冷静不下来,他只是反复地用钝器击打,尽管对方早就死亡,惊恐的他仍然反复施力,直至头盖骨都崩裂。杀死第一个人后,凶手肯定与两个兄弟分享了经验和教训。所以才会在接下来的镇长被杀、叶月佳被杀案中,行凶方式一模一样,但是现场的血腥程度却越来越轻。这一方面是因为第一人与接下来的两人分享过经验—‘只要用装过砖块的编织袋反复往头上敲,就能成功’,接下来的两兄弟才会照方抓药;另一方面,第一人也必然与其他二人分享了教训—‘杀人比想象中简单,根本没必要打那么多下’,所以三位死者的受伤程度才是依次递减的。
“杀死叶国立时,他们利用了宴席上落单的机会,但在这之后,可能是因为害怕被镇民过分关注,也可能只是单纯的没有找到好的时机,他们过了很长时间才杀镇长。第二个人死之后,他们终于变得大胆起来,于是马上杀死了叶月佳。”段一继续分析道,“为了能顺利实施这一切,他们刻意让其中一人乔装成流浪汉,这样就能脱离三兄弟在塔楼严密的作息时间,取得自由行动的机会,另一方面,还可以迅速地把握住三个目标落单的时机。”
“据我估计,三兄弟是如此分配杀人行动的:连续杀死三人的行动可以分解成五个步骤,即杀叶国立—寻找作案机会—杀镇长—再寻作案机会—杀叶月佳。并且,都是以流浪汉的形象着手这五个行动,因此,每次在将要杀害另外一个人时,三兄弟都会利用别墅后院的暗门进出,让另外一个人换上前一个人的流浪汉行头,着手实施杀人计划,前一个人则恢复双胞胎的样子出现在周家。但是,镇长被杀后,我偶然地发现了暗门的事,周彬轩表示要在第二天封上那道暗门,于是三兄弟无法再有充分的时间寻找更稳妥的作案机会,临时决定当晚利用叶月佳外出健身的机会杀死她,这也正是第二起命案和第三起命案时间如此接近的原因。
“分析到这里,大家应该就明白为什么凶手总是挑晚上的时间杀人了,虽然便于掩人耳目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理由在于,三兄弟只在黑夜降临的时候有比较自由的作息时间,其他时间都受到严格的安排,很难取得自由行动的机会。另一方面,三兄弟白天的时间通常待在塔楼里,如果那时候犯案,也会由于没有其他人看到,而无法制造不在场证明。”
“那拾荒者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他原本不在三兄弟的计划范围之内吗?为什么他会被杀?”老李忽然问道。
“因为中途出现了变故。”段一解释道,“这个变故就是周隽丽的被袭。”
听到段一提她的名字,周隽丽抬起头来,她的表情变得很认真,似乎很想知道被袭击的真相。
“袭击周隽丽的不是三兄弟之一。”段一说,“袭击周隽丽的是后来被杀的拾荒者。”
“为什么他要袭击我?”周隽丽问。
“这个问题我一会儿再回答,先为大家解答拾荒者被杀的原因。”段一说,“拾荒者袭击周隽丽后,周隽丽告诉我们‘凶手是个流浪汉’,就是这句话产生了错误的指向性。在周隽丽眼中,拾荒者和流浪汉是没什么区别的,我们也没有经过详细的调查,就直接把目标放到了住在蝗神庙的那个流浪汉身上—也就是三兄弟之一。”
“这其实是个歪打正着的结果,本身袭击周隽丽的并非凶手,而由于周隽丽的一句证词,我们恰好把目标放到了真凶身上。这么一来,周宝文和周宝武就慌了手脚,在他们原本的计划中,伪装成流浪汉的兄弟是不可能被发现的。一旦警察把目标放到流浪汉的身上,三兄弟的计划就有可能全盘崩溃。
“不出所料的,贾队长很快便递交了通缉申请,不但在镇上,甚至在整个县城都布下警戒网,以查找流浪汉的下落。三兄弟本来打算,在杀死叶月佳后,就让流浪汉的身份从此消失,三兄弟恢复到两兄弟,但由于流浪汉的身份暴露了,他们的计划有被发现的可能。
“就在这种情况下,杀死拾荒者的计划达成了。通过毒杀和假遗书的形式,三兄弟打算让拾荒者背起一切黑锅,这么一来,他们的诡计就永远不会有被发现的可能。也正因为如此,拾荒者成为这一系列杀人案中唯一一个白天遇害的人,因为三兄弟没有足够的时间了。从这一点来推断,杀死拾荒者的应该与杀死叶月佳的人是同一个,这么一来,他们便省却了秘密替换身份的时间,只需换一身行头,让人看不出流浪汉的样子来,再以施舍的名义接近拾荒者,给他下过毒的饭,再把准备好的遗书放进去,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胡扯!”段一说到这里,被稚气但粗鲁的声音打断,是周宝文和周宝武,两人生气地怒吼,“你所说的这些都是臆想!我们不是凶手!”
“昨晚我们已经逮捕你们的兄弟了。”贾继光忽然插话道,“他的脸与你们一模一样,你们怎么解释?”
两人呆立住了。
“你们没想到吧?”段一再次发话,“昨天我让贾队长借公布拾荒者自杀的事透露出一个消息:我们明天要对周家宅邸进行一个彻底的搜查。这其实是一个陷阱,引诱你们行动。”
“你们完全可以让三兄弟中的一人躲在暗间里,但是,却难保我们发现那个暗间。另一方面,我们还要在别墅和塔楼内搜索拾荒者的指纹,这么一来,就有可能在塔楼查找到不属于这个别墅任何一个人的指纹—而那指纹又是与拾荒者不相符的!这样的话,三胞胎的事就有可能穿帮。
“危难之下,你们决定连夜让其中一人逃走,待风声过后,再让他回来。事先考虑到这一切的我们,提前设下埋伏,将他抓住。”段一停止了发言,他看着周宝文、周宝武,那神情仿佛说:你们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周宝文与周宝武沮丧地对视一眼:“算你厉害,段一,我们输了。”
四
整个大厅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两个男孩身上。
“被你们抓住的,是我们的弟弟,他的名字叫周宝理。”其中一个男孩发话了,“我是老大,叫周宝文,旁边这位是二弟,叫周宝武。这三个名字是当年爸爸和妈妈共同起的,但是,尽管如此,三弟的名字几乎从来没有被用过,他通常都是假扮成我或宝武,以三人扮作两人的模式,生活了十五年。”
“段一,你只需要告诉我们,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们的?”另一个男孩—也就是周宝武—问道。
“最初的怀疑源于连周家的人都分不清你们两个这件事,其后,当我注意到塔楼的一些端倪后,便开始思索各种可能性。”段一说,“后来,在大厅吃饭时,我以留作纪念的名义跟周彬轩要了几件餐具,那其实是你们两人用过的,尚未清洗,指纹还留在上面。”
“原来如此,你是不是事后又偷偷采集了我们两人在其他场合留下的指纹?一经对比,发现不相符?”
“对……但我直到拾荒者被杀,心里有了非常确切的把握后,才让贾队长帮忙做这件事。”段一苦笑一下,“在那之前,连我自己都不相信这种假设,所以我想,为了不给你们造成困扰,还是保险一点好……现在想来,如果我早点行动,就不会造成这么多死亡了。”
“对不起,孩子们……”柳文慧已经泪流满面,“从我把你们带回国那天开始,我就错了……如果我不隐瞒你们三胞胎的事,也许今天的事就不会发生。”
“妈妈,不要哭,”两个男孩异口同声,“不是你的错。”
“我实在是害怕……害怕灾难再一次降临我们周家……”柳文慧抬起头,任眼泪从眼眶中滑落后,沿着脸颊的弧度滚入衣领当中,“更何况,在妹妹生出一对女孩后,周家传宗接代的希望完全落在我和思贤身上,如果我生的不是双胞胎,不但我和孩子们会出现不测,甚至灾难会降到整个周家。”
“因此,在美国,我生出三胞胎以后,丈夫和我就一直在思考打破诅咒的方法。一开始的想法是,将其中一人交给别人抚养,但是,我们实在不忍心让三个孩子分开。而且,这三个孩子毕竟是受到诅咒的,如果把其中一个给别人抚养,那有可能让灾祸殃及他人,这种事我们做不出来……左思右想之下,最后的决定就是,对家里人谎称生出的是双胞胎,等过几年,孩子稍微长大一点之后再回国。届时让三个人假扮成两个人,这样的话,没准既能骗过家里,也能骗过冥冥之中行使诅咒的那位神灵。”
“原来如此。”段一点了一下头,“如果孩子太小,就没法控制住他们哭,即使精心建造了塔楼也无济于事了。”
“对,所以我在孩子七岁的时候才回国,只可惜那时丈夫已经过世,现在想来,他大概是终日生活在恐惧之中,才这么短寿吧。”柳文慧说,“我回国之后,先把其中一个孩子委托给一个朋友,然后,待塔楼建好之后,再将他接回来,接着便按照你说的那种手法,让他们三人彼此轮换着生活。平日里我都以他们要学习为由拒绝其他人随意进入塔楼,塔楼的打扫也都是我在做,别人根本不可能发现。待他们年纪稍大点之后,懂事的他们也了解了我这样做的苦心,于是非常自觉地按照我的要求行动,已经根本不需要我打点一切了。如果我一段时间比较忙,就可能不去塔楼,而他们三人也会非常谨慎地执行着互换的任务。”
“也正因为如此,事件发生的一开始,我根本没有发现是儿子们做的,直至事情快结束,我才赫然惊觉。那时候,我万念俱灰,好像是我自己把孩子们培养成了杀人凶手,绝望之下,我决定自杀。
“结果,关键时刻,段先生你闯进来救了我,而且,你还把我错当成了妹妹,在你劝说我的过程中,你把这一切杀人事件都归结为一个已经自杀的拾荒者,听到这些后,我才稍稍有了活下去的信心。于是我暂时放下了自杀的打算,并假借妹妹的身份,让你不要把这一切告诉别人,这么一来,事情就能继续隐瞒下去。”说到这里,柳文慧脸上显露出了一种畅快的神情,似乎是长久以来积攒的抑郁终于散尽。
“事实上,我就是在那时确信你儿子就是凶手的。”段一说道,“劝说完你之后,我走出大厅,一边思忖着你刚才别扭的表情,一边在庭院里游荡,这时候,塔楼的大钟响起,看到占塔楼三分之一面积的大钟,联想起塔楼里的一切陈设,以及刚才你的奇怪反应,我最终确认了我的怀疑—塔楼里居住的兄弟是三胞胎。”
“你们两个混蛋东西!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亲奶奶!”周彬轩发话了,他怒火中烧,愤怒地想要走上前教训自己的两个侄子,却被周围的几个警察拉住。
“杀人的理由,应该是她吧?”段一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照片,上面的女孩正是已经去世的周紫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