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二十分钟后,段一和贾继光依照接到报案的民警所说的位置,赶到了杀人现场。
拾荒者肢体扭曲地趴在地上,在他的嘴边有一小摊血。
“杀人手法确定了吗?”贾继光问刚刚来到的几位警员中的其中一位。
“是毒杀,刚死不久,报案的是附近的居民。”警员说道,“所用毒物据初步推断应该是氰化物。不过……”
“不过什么?”
“这是自杀。”警员边说边走到警车旁,从里面拿出一个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一张纸,“我们在死者的身上找到了这封遗书。”
“遗书?”段一和贾继光异口同声。
贾继光冲上前,把塑料袋里的遗书拿了出来,这时段一也已经跟了上来。贾继光看了一眼段一,他慢慢打开遗书。
镇上的各位朋友:
首先我要向你们致以歉意,由于我一人的关系,使你们长时间处于连环杀人事件的恐惧中,如果因此对你们造成诸多不便,还请你们原谅。
我不是一个拾荒者,我只是利用拾荒者的身份来为我的复仇活动进行掩饰。事实上,最近发生在镇上的多起事件,包括杀害叶国立和镇长、袭击周隽丽、杀害叶月佳,这一系列的行动,都是我对周家进行的复仇。
周家事业的成长史完全是一个赤裸裸的掠夺史,他们在事业的初期就大量盘剥农民的利益,慢慢把营销范围扩大后,就不断吞并一些小的企业。我的家庭就是这样被毁的,父亲与周家签订了一个看似公平的合同,但周家却没有履行那份合同,以致父亲投入了大量的资金后,资金链断裂,企业也不得不破产。
父亲承受不住打击,上吊自杀,母亲得知消息后一病不起,三个月后也跟着父亲而去,我的女朋友也离我而去。我原本完美的家庭,刹那间只剩我一个人。
从那时起,我的人生就只有一个任务:复仇。大约在一年前,我调查清楚了周家所在的镇上的大体情况,乔装成拾荒者潜入村里,一直伺机寻找复仇的机会。我留了长发,刻意换上脏兮兮的衣服,花了接近一年的时间摸清了周家所有人的生活习惯,从大约一个月前开始,我的杀人计划真正开始。
我每天下午六点半左右藏在周家别墅的附近,因为周家在这个时间通常刚吃完饭,偶尔有人会外出散步,一旦他落单,我就可以行凶了,我根本没有考虑该杀谁不该杀谁,抑或先杀谁后杀谁,我本来就想要把周家所有人都解决掉。
但是,我等了四五天,完全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于是我决定改换方法。正好在接下来的一天,他们为了给周岳生庆祝生日,全家人都去饭店聚餐,在这其中,唯独叶国立落单了,我就抓住了这一机会,将他杀死。
叶国立死后,我很长时间都找不到杀人的时机,于是我只得转换目标,先把复仇的对象放到镇长身上。
从我在小镇生活的这一年得知,镇长与周家根本就是一丘之貉!他们两家联手,简直就是这个镇上的土皇帝!也许我父亲的那份合同,镇长也参与其中。想到这里,我心中涌出了强烈的杀意。
镇长没有结婚,一直是自己生活,杀死他非常容易。
镇长死了之后,我开始出现失误了,由于已经成功地杀死两个人,我心中渐渐骄傲起来,天真地认为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于是在完全没有踩好点的情况下,非常轻率地袭击了周隽丽。但是因为准备得太过匆忙,我竟然没有能杀死她,还使她逃回家中,并把我的众多体貌特征告诉给了警察。
虽然杀死周隽丽的计划失败,我的行迹也已经泄露,但当时我认为,自己死定了,不如多杀一个是一个!于是,我在当晚又到了周家在本镇的厂房,将叶月佳杀死。
回到毡房后,我静静地躺在干草堆里,等待警察来抓我。
就在这时,我忽然想到,在山上的蝗神庙里还有一个流浪汉,他跟我一样,都是衣着邋遢,都有一头杂乱的长发,我袭击周隽丽是在夜晚,她不可能看得太清楚,这么说来,我何不来个偷天换日?
于是我在深夜来到了山上,打算趁流浪汉熟睡时将他杀死,再伪装成自杀的样子,结果,出乎意料的,他不在。从蝗神庙的一些摆设来看,他似乎收拾过自己的东西,这么看来,他可能已经离开了小镇。
任何一个流浪汉为了维持生计,都是“流动作战”的,出现这种事一点也不奇怪,可这个事偏偏发生在这个时间,简直就像上天在帮我,于是我布置了一下蝗神庙,把我的一些东西放在里面,装成流浪汉畏罪潜逃的样子,这么一来,我就跟这起杀人案完全撇干净了。
不幸的是,第二天赶到的警察虽然如我预料地搜查了蝗神庙,但我没有骗过另一个人的眼睛,他就是段一。
我第一次看见他时,就被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所威慑,直觉告诉我,这个人身上具有极强的洞察力和推理能力,我很可能会因为他而遭遇挫折。果然不出所料,段一轻易地察觉出了我的伎俩。
在自杀前,我仔细总结了这一系列的情况,始终不明白我究竟在哪里泄露了马脚,后来我才知道,我输在“气味”上。山上的流浪汉虽然体貌特征与我很像,但他身上却有一样我不存在的东西—让人厌恶的臭味,周隽丽在被袭击后,一定向段一描述过我的特征,当段一问及有没有臭味这一点时,周隽丽的回答肯定是“没有”。
这么一来,我是杀人凶手的事实就无法掩盖了。
我不想被逮捕,与其被抓后强迫我说出自己父母的真实姓名,我宁愿带着这个秘密自我了结生命,我知道,周家得罪的人很多,而且年代久远,就算周家和警察费尽心思去查找这么一个符合我所叙述的情况的家庭,他们也永远无法得到确定的结论。这么一来,我的秘密就能得以保守,我们家族就不会因为我这一个杀人者而遗臭万年。
“一切都结束了。”贾继光合上那张纸,叹了一口气,“段一,你关于流浪汉的推理是正确的,我们确实混淆了两个流浪汉。”
段一不置可否,他转过头问警员:“验尸已经结束了吗?”
“没有,法医还没从县城里赶过来。”警员回答道,“至于已经得出的中毒死亡结论,都是我们警员自己检验现场的结果。”
“我能检查一下尸体吗?”段一问贾继光。
“请便吧。”几天来的相处,贾继光似乎已经完全把段一当成了自己的同事,他脱下手套,递给段一,“把这个戴上就行。”
段一戴上手套,将趴着的尸体翻过来,然后从尸体的脚部开始,一点点地往上摸,似乎在寻找东西。
“段一,你在找什么?”贾继光不解地问道,“案情都已经真相大白了,应该没有什么要找的证物了吧?”
段一没有理会贾继光,他继续自顾自地在尸体上搜寻着东西。
当他的双手移到死者胸前的口袋时,段一愣住了。
三
贾继光看出了段一表情里的不对劲,但无论如何询问,段一都三缄其口,他自顾自地离开了现场,慢慢往周家宅邸走去,而之所以这么做,段一也不很清楚,他只是觉得那里能够给他最后的提示,将案件最为关键的一环补上。
二十分钟后,段一来到了周家,周家宅邸的老妈子给段一开门,段一对她点了一下头,就信步走了进去。
站在水池边的高台上,段一环视着整个周家宅邸。
花花草草在秋风中已然褪了色,一片片毫无生气;假山、雕像耸立依旧,却没有了往日的神韵;别墅沉寂在那里,二楼的窗间依稀能看到几个人影;塔楼上下两层的窗户上,透着仍在刻苦学习的两个少年的影子,塔顶悬挂着的大钟仿佛在为他们计时。
别墅、庭院、塔楼,一切的一切都与第一次涉足这个家族时一样,只是,许多人已经离开这个世界,留下的人,也将与往日相异。
想到这里,段一忽然感到鼻腔里一股酸痛,不知为什么,他竟然有种要哭的冲动。
段一从水池边的高台上跳下来,沿着碎石子铺就的小路,向别墅走去。
一进大厅的门,段一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摇晃着的吊灯上,一根套成环状的绳子垂下,绳子上面吊着一个女人的身体。
段一认出来了:是柳文秀。
段先生,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想死……
柳文秀那天在医院的话语再次浮现在段一脑中。
“夫人!”段一吼一声,猛地冲上前,抱住柳文秀的双脚,用尽全身吃奶的力气,将她缓缓抬起,让她的脖颈脱离粗绳的羁绊。在这一瞬间,柳文秀的整个身体倾倒在地,段一也因为没保持住平衡而倒向相反的方向。
“呼哧……呼哧……”段一喘着粗气,慢慢地从地上坐起来。对面的柳文秀也缓缓坐起,与他四目交接。段一松了一口气:幸好来得及。
“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死!”柳文秀的双眸湿润,披头散发,仿佛一个鬼。
“我知道……柳夫人……我知道你一直不堪重负……”段一双手抱着柳文秀双肩,“但是你没必要寻短见,就算是为了你女儿,你也一定要坚强起来啊!”
“我……女儿……”柳文秀神志不清,双眼迷离,浑身软塌塌的。
“对啊!你不能只活在对已经去世的周紫英的歉疚中,你应该把周隽丽照顾好!只要有希望,周家就不会完,你们也不会完!”慌乱之中,段一随口胡说着,他感觉自己说的好像是电视里的励志讲座。
“可是……周家的诅咒,又一次发生了,我们……已经没有未来了……”
“不会的!不会的!这次发生的连环杀人事件,根本不是诅咒!是凶手干的!我们刚才已经查出谁是凶手了,周家不会再有事了!”
“查出凶手了?”柳文秀的双眼闪过一丝光芒,似乎刚刚脱壳的灵魂终于回来了,“是谁?凶手是谁?”
“是一个拾荒者,跟周家的人无关!拾荒者的家庭跟周家略有仇恨,他就是出于这个目的杀人的!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段一见自己的劝说奏效了,于是赶忙说道。
“都结束了……”柳文秀慢慢站起身来,看着吊灯上悬挂着的那一根绳子。
“对啊……所以,你没必要再烦恼,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段一怕柳文秀再寻短见,他冲上前,挡住了柳文秀看绳子的视线。
“谢谢你,段先生。”柳文秀闪过段一,低下身,扶正旁边的一个歪倒的凳子,双脚踩了上去,随即又踮起脚尖。段一正以为她又要自杀,打算阻止时,只见柳文秀缓缓地把绳子拿下来,收了起来。
这个动作表示,她应该不会再自杀了。段一顿时感到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不要把我今天的事告诉家里其他人,好吗?”柳文秀说道,“我不想让他们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