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
这次的梦境,又换了一个不同的地点。
与其他几次荒诞但真实的梦不同,这次我非常清楚自己是在做梦,因为此时此刻的情景,根本不可能在现实中出现。比上一个梦境更加离谱。
梦中的我,竟然拿着一个沉甸甸的编织袋,站在镇长家的门口!
简直是可笑!我今晚刚刚目睹流浪汉用编织袋杀镇长,现在又换成是我了?
我在梦中向四周环视着:没有一个人,只有镇长家里有一盏微弱的日光灯亮着。我看看自己那身破烂的衣服,以及我惯常的发型—从额头上垂下来的零散的头发,这么说来,我还是我本人,在这个梦中,我并没有附身在流浪汉身上,重演杀死镇长的一幕。
我什么也不做,静静地等待梦境的剧情慢慢发展。
良久,未经我敲门,镇长家的门就自动打开了,镇长那张脸探了出来。
按照安排,我是不是该举起手中的那个编织袋,往镇长头上袭去?
不,我不要任凭梦境操纵我,我偏要一动不动,甚至连一句话都不说。
“你谁啊?”镇长问我。
我偏不回答。
这时,我听到“呼”的一声,仿佛狂风呼啸而至。
紧接着,我看到一个飘忽不定的白色块状气体漂浮在镇长家的上空,忽忽悠悠,还略微在空中蠕动着。
那是什么?
我看到,块状气体伴随着蠕动,形状慢慢改变,它渐渐变大,并伸出了头,双手、双脚,变成了一个人形。
人形的五官渐渐显露出来,还对着我“嘿嘿”地笑呢。
我看清楚了—是那个流浪汉!
流浪汉的灵体一阵暗笑,随即猛地从空中俯冲下来,直向我袭来!
我来不及发出惊叫,灵体与我的身体接触了!
我猛地闭上了眼睛。
但是,我没有感受到冲撞的痛楚,确切地说,什么感觉也没有。
我慢慢睁开了眼。
眼前是一脸迷惑的镇长,天空中,流浪汉的灵体,早就消失的一无所有。
但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感觉双腿软塌塌的,使不上劲。不仅如此,我好像已经没法控制我的躯体,这种感觉从腿部渐渐扩展到了颈部以下的所有位置。现在,除了头部还能晃动之外,身体已经不属于我了。
我明白了,我被流浪汉灵魂附身了。
我看到,我的右手慢慢地举了起来,手中还拿着那个编织袋。
难道,这是要……
没错,与我想象的一样,我的手挥舞着编织袋,向镇长头上袭去!
与今晚的情形一模一样,只不过,凶手变成了我。
二
我睁开眼。
梦醒了。
最近接连做了三个怪梦,最初是与艳女调情,然后是在丛林中遭遇乌鸦袭击,今晚则变成了流浪汉灵体附身,重温谋杀现场的情景。
恐惧感在梦醒之后渐渐消逝,我长舒了一口气。
静静地躺在干草堆上,我的双眼直愣愣地盯着毡房残破的屋顶,屋顶边有一个破洞,弯弯的残月正好透过那个窟窿射入毡房内。
由于那个噩梦,我再也睡不着,尽管内心已经极其疲惫。
我闭上眼睛,回忆着这几天经历的一幕幕怪事:昨天晚上我跟踪流浪汉到了蝗神庙,看到他所做的一幕幕怪事,这根本不是一个流浪汉可能做的事;今天晚上,我再一次对他进行跟踪,却亲眼目击到流浪汉杀人!
但是,比这两件事更奇怪的是我的反应。
原本我只是因为对流浪汉的身份感到好奇,才跟踪他,但现在不同了,我成了一起谋杀案的唯一目击证人。
可是……
我却不想告发那个流浪汉。
为什么?我自己问自己。
我不知道。
在看到流浪汉袭击镇长的恐怖的一幕时,我内心恐惧、震惊、焦急、愤怒……各种思绪交织在一起,为了不被流浪汉发现从而危及生命,我在等他离开杀人现场十多分钟后才一路跑回破毡房……
这种令人战栗的感觉本应该是刻骨铭心,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可是,在那之后,我的所有感受很快消失殆尽,一种莫名的体会油然而生。
我竟然感觉到……刺激。
连我都觉得奇怪,我竟然会感到刺激,事后每当我再次回忆起流浪汉行凶时的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竟然没有丝毫畏惧,只感到一种彻底的……快感。
直至现在,我才知道,我竟然是这样一个彻头彻尾的变态。我竟然会对杀戮行为有所渴望。
我翻了一个身,将头埋进干草堆,全身紧紧地蜷在一起,强迫自己不再去思考。
难道……我真的是被流浪汉附身了?
三
由于一直跟踪流浪汉,再加上噩梦的骚扰与梦醒之后的失眠,直到快天亮,我才睡着,这直接导致了我下午两点才起床。
虽然已是十一月,但此时正处于一天中气温最高的时间,日光依然很足,照得我身上热乎乎的。
我懒洋洋地从干草堆上坐起,穿上那双早已臭烘烘的烂胶鞋,站起身,走出毡房,在毡房外面的小溪边洗了洗脸。
肚子传来一阵叫,昨晚为了跟踪流浪汉,我没有到小镇里找食物吃,今天又一直睡到现在,肚子早就饿瘪了。于是我决定到小镇里去找寻食物,另外,我也想探查一下镇上的人对镇长被杀一案有何反应。
想到这里,我立马向小镇走去,一路上,我能清楚地听见心脏加速跳动的声音,不知这是难掩的激动,还是好奇心又一次在作怪。
二十分钟后,我已经立身于小镇中央的那条路上了,这是小镇最热闹的一条街,虽然今天来来往往的人几乎与往日一样多,但大家彼此交谈的声音似乎都在刻意压低,从他们的面容就知道,他们一定在谈论镇长被杀的事。
我忽然想要去镇长家看看,也许那里已经拉开警戒网,不允许一般人靠近吧?但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一直是我的特点,于是我立马加快脚步向镇长家走去。
依照记忆中追踪流浪汉时的路线,我来到了镇长家。
果然如我所料,镇长家的附近已经拉起了铁丝,在镇长倒地的地方用白色的石膏画着一个人形,案发现场周围的各个位置都有警员看守—由此看来,想要再多靠近一点观察是不可能了。
我正犯难时,正好看见距离现场不远的地方有一个垃圾堆,于是我走到那里,蹲下身子,一边装作在垃圾堆里寻找食物,一边转着头,四处观察着。
忽然,我听到身后出现了一个沉闷的脚步声,我回过头,只见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从我身边走过,他的脸通红,身上还带着一股酒气,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我,径直向案发现场走去。
他是谁?我心生疑问:从衣着和身材来看,根本不像警察啊,那他为什么能靠近案发现场?
“你好,你就是段一先生吧?”我正暗想时,一个身穿警服的男人已经向那个男子走过来,他自我介绍道,“我是县里派过来负责此案的刑警大队队长贾继光。”
“你好。”段一之前吃饭时的酒气尚未消尽,他勉强伸出手,与贾继光握了一下。
“我对你有所耳闻,曾在很久以前看过有关你破案的报道。”贾继光奉承道,但很明显,他是在口是心非,因为他刻意强调了“很久以前”这个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那。”
“你过奖了。”段一挠挠头,似乎对贾继光这种态度满不在乎,不知是不是酒精的影响。
“尽管我很希望你能在这个案子中多向我们提宝贵意见,但是,据我所知,你现在应该不再做私家侦探了,更何况这个职业在我国本身就……呵呵。”贾继光说,口气中的讽刺意味越来越重,“也就是说,你只是一个没有得到行政许可的个体,原则上是不允许参与刑事侦查的,所以希望你能有自知之明,有些事情请适可而止。周家的公司在县里的纳税额很重,所以领导特别叮嘱我要对你们网开一面,但是,我们毕竟要按规定办事,请体谅我们的难处。”
“那是当然的。”段一笑了笑,“我一定服从你们的调度。”
“在我们赶到之前,”贾继光回头看了看镇长家门口的院子,“这个案发现场没有被破坏吧?”
“没有。”段一回答得很干脆,“老李在案发后很快便拉起了警戒线,没有任何人靠近过。”
“谁是报案者?”贾继光又问。
“据说是一个上山砍柴的村民,他经过这里时看到了镇长的尸体。”
“哦……”贾继光点了点头。
“初步的检验结果出来了没?”现在轮到段一发言了。
“已经出来了,”贾继光的表情略有不悦,他似乎很不习惯被段一这样询问,但仍然回答道,“目前推断死者的死亡时间是昨晚八点十分到八点半之间。但是很遗憾,根据我们初步获取的线索,我们把主要的嫌疑犯范围确定在周家的成员之中。”
“为什么认为嫌犯在周家人中呢?”段一对贾继光的说法颇感奇怪,“据我了解,镇上反感镇长的人应该不少呀,但周家的人反而与镇长的关系不错。”
“那只是你听了他们的一面之词而已。”贾继光笑道,“镇长在镇民中的口碑确实不太好,但仇恨到了杀人地步的肯定不多。案发现场你也看过,凶手反复击打镇长的头部,很明显有极大的仇恨,但据我们目前的调查,我们没有发现哪个镇民会如此记恨镇长。
“相反,作为镇中首富、在全省都有一定影响力的周家,与在村中担任‘土皇帝’的镇长必然有很多利益方面的冲突,尽管这些冲突可能不为人知。”贾继光轻咳了一下,“另外,大约一个月前的叶国立被杀一案,相信也与本案有密切的联系,起码这两起案件的杀人手法是一样的。但是,由于这两起案件的凶手都是通过反复击打同一位置杀死对方,从程度来看,甚至在明知对方已死的情况下都没有停止,这影响了我们通过对伤口深度和范围的检测来判断凶器。因此,我们现在无法确定两起命案的凶器是否是同一个,凶手是否同一人。但是,单从表面的情况来分析,凶手是同一人的可能性非常大。
“周家的人也有杀死叶国立的充分动机,因为与周家大部分人不同,叶国立是一个相当不务正业的人,他整日无所事事,还喜欢喝酒和惹是生非。像这样一个不思进取的人,也许会成为周家某个人或某些人的眼中钉,于是便有人制订了详细的计划,将自己仇恨的叶国立连同镇长相继杀掉—这样想不是很合理吗?”
“贾先生,你真是个怪人,你刚刚还说不会故意刁难周家,现在却如此主观地把嫌疑人的范围放在周家上。”段一的此番话颇有反唇相讥的意思,“但是,我不得不承认,你的这番推测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你放心,如果我发现了周家的人是凶手,我是绝对不会袒护他们的。”
贾继光哼了一声:“但愿如此。”
“不过,我觉得周彬轩不会是凶手,毕竟是他主动来委托我调查叶国立被杀一案的。”
“事实上……”贾继光咬了咬下嘴唇,“虽然我们专案组目前一致认为凶手很可能是周家的一员,但现在的问题是……根据我们调查,他们全家人都有案发时的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这么说来,叶国立被杀一案不也是如此吗?周家的每个人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是啊。”贾继光边说边掏出一个笔记本,念道,“据我们调查,在昨晚的八点十分到八点半之间,周洪生、周岳生、周彬轩三人都在镇上的公司厂房里召开会议,同时参加的还有很多被周家雇佣的镇民,这几乎是再完美不过的不在场证明。而周家的其他人,包括周培鑫、周培增、叶月佳三位老人,柳文慧、柳文秀两位女士,以及周隽丽、周宝文、周宝武三个孩子,都在家中看电视,这期间正好有妇联的主任前来做客,能为她们做不在场证明。”
“这么说来,我们只能暂时说,贾队长你的怀疑没有依据了……”段一手托下巴,思忖着说道,贾继光正欲反驳,段一忽然又说,“不过,我想贾队长你应该注意周家一个明显的特点,那就是……”
“你说的是双胞胎这件事吧?”未等段一说完,贾继光便开了口。
段一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推理小说中不是经常出现吗?利用双胞胎做不在场证明。周家正是一个‘双胞胎之家’啊……”
“但是现在的情况是,任何一对双胞胎都是同时出现在其他人的面前,不可能存在利用两张相同的脸去误导人的情况。”贾继光双手摊开,一脸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