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开!”朝来喊着,手中那根怪模怪样的法杖往地上一砸,无数火花被砸了出来,铺天盖地洒向了那些好像黑纸片剪成的怪鸟。
“哇啊!”圆圆尖叫一声,看着一只烧起来的怪鸟落在她的脚旁。
濯弦看得清楚,尽管这玩意长得像是剪纸,但它却不是鸟,而是有些像是蝙蝠的一种怪物,而且头部也不完全是扁的,双眼则完全长在身体上方,说像蝙蝠都不确切,正确地说,这应该是长了蝙蝠翅膀的食人鱼升级版比目鱼,还是裹了一层面糊的比目鱼,表皮疤疤癞癞,十分狰狞,尤其是那似鸟又似蜥蜴的怪嘴大长着,看那一口好牙,想来嚼皮碎骨应当不在话下。
“这是飞诞鸟。”甯心知躲在濯弦身后,淡定点头,“飞诞鸟虽然单体来算并不厉害,但和火鼠一样,都是成群结队而行,擅长集体行动,食欲惊人。”
朝来横了甯心知一眼,觉得情况有些棘手,飞诞鸟虽然不经打,但每一群的数量却很很多,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濯弦听了这话也想起来他这半年填鸭式填出来的常识:飞诞鸟,是一种常年处于饥饿状态的梦魇,无时不刻不在想着吃东西。任何梦境里的活物,不管是梦魇猎人,还是镜主,还是什么想象出来的角色,亦或是别的梦魇,都是它们狩猎的对象。
它们有个很形象的绰号:天空中的食人鱼。
眼下,三个梦魇猎人,一个镜主,都是上等食材,足可养活这群飞诞鸟活个十天八天——“搞不好尸骨有幸留在梦里,还能给火鼠之流提供食物,形成个小生态圈。”甯心知冷笑,“毕竟么,蚁多咬死象。”
“可惜你也是象的一只。”朝来说着,抬脚踢飞地上的碎石子,立刻就穿透了飞在最前面的那只种群的斥候。
“还好皮脆。”濯弦松了一口气,打满弓箭,对准了那群飞诞鸟。
甯心知的目光落在濯弦戴着的玉韘上面,若有所思。
濯弦见甯心知关注,随口解释了一句:“祖传的,闻人师兄鉴定过。”
“呵,那家伙自己还是半路出家的天赋者,懂个屁。”甯心知眼色一冷。
濯弦有点意外,他只知道朝来和甯心知一直不对付,没想到甯心知对闻人谕的意见更大。是不是他多心?甯心知这俩对头,都和云朝往有关,这位小姐姐不会暗恋云朝往吧……
不过眼下也不是思考八卦消息的时候,濯弦的手被一只飞诞鸟的羽翼划破,手一抖,差点将这一弓羽箭射偏。
“你小心她们两个就行!别的我来!”朝来话音一落,单手法杖落下流星火雨,腾出来的那只手甩出博浪锤,锁链带起一阵疾风,呼呼抡着圆圈,半径范围内的飞诞鸟都纷纷被扫落在地,沾了火星儿就没命了。
这怪物身体扁薄和纸片一样,属性也差不多,被火星儿燎到以后立刻就会烧成灰烬。可因为数量太多,濯弦要护着圆圆和甯心知,朝来一个人勉强支持,可总有那么漏网之鱼,更要命的是,后面还有比死掉的数量更多的飞诞鸟前仆后继。眼看着乌压压的鸟群遮天蔽日,一波还没死绝,一波又来侵袭,朝来就算是玩命喷火,也扛不住这好像永无断绝的梦魇接力。
“小心!”濯弦眼见着一小群飞诞鸟像是漏掉的一勺黑芝麻一样撒向朝来和圆圆,其中最前面那一只伺机飞到了圆圆面前,一口咬住了她的脸颊。
“啊啊好疼啊!”圆圆哇哇大叫起来。
朝来一把推开圆圆,调转火焰方向,可她这一调头,另一侧的飞诞鸟又顿时扑了过来。
“沈濯弦你别逞能啊!”朝来余光瞧见濯弦掏出那只洋铁皮的炒勺。
“没工夫计较这个了!”濯弦说着,运气将那炒勺飞了出去。那炒勺洒出无数红油和佐料,还有更多的火腿片木耳毛肚之类飞溅出来,一瞬间连朝来都觉得鲜香麻辣四溢,惹人垂涎,更不要提那些飞诞鸟。这些贪吃的梦魇朝着不断变大的炒锅飞了过去,一拥而上,在半空中啄食着那些食材。
“毛,毛血旺?”甯心知难得露出震惊神色。
朝来忍不住翘起嘴角,有种与有荣焉的得意,尽管濯弦的技术每次使出来都有点破坏气氛,但不得不说效果不错。这么想着,她猛地收起火焰,深吸一口气,等待着最佳时机:“这种法术还是很耗神的,你能撑多久?”
濯弦的话从牙缝里嘶鸣出来:“一袋薯片的功夫。”
朝来眼珠一转,抱出阮琴,琴音一响,这梦境便绿光流转,升起老宅墙壁,几个人原本站着的小广场边缘,变成了一条巷子的末端。那些飞诞鸟为了啄食濯弦的幻术食物,不得不挤成一线,于是场面大乱,不少飞诞鸟吃没吃到,倒是沾了满身热油,狂乱地飞窜着,那洋铁皮锅也被这些贪婪的梦魇一口一下,四处碰撞,于是更多的飞诞鸟也落得没吃到肉,却洒了满身汤的地步。
“差不多了!”濯弦一把扶住墙壁,只觉得眼前发白,“我的妈透支了。”
“来了!”朝来一扬手,火雨再度流泻而出,火花哔哔啵啵在红油上炸开,朝来咧嘴一笑,“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濯弦抹了一把汗:“没事,我歇口气,还能再来几轮,差不多够用了吧。”
甯心知眺望远方,眉头也一松:“可这个梦境,这个古怪……圆圆!”她猛地窜起,伸手去抓圆圆。
就是这么松懈了一下的功夫,圆圆又再度中招。一小群分化出来的飞诞鸟口吐粘液落在了圆圆的身上,那粘液看上去和变色龙的舌头差不多,具有某种粘性和弹性,那一小群飞诞鸟就着拉长的粘液一扯,便齐心协力把圆圆带到了半空之中!
朝来抬头看着圆圆,又看了看甯心知,突然想到什么愣住了。
濯弦觉得奇怪,因为朝来竟然没有及时出手:“你是想让镜主坠落醒来?可圆圆她——”
朝来还没回答,就见圆圆怀中的那个纸箱子倾翻过来,里面的东西噼里啪啦往下掉。她看了看甯心知,才对濯弦解释:“我突然有个想法,圆圆她——”
随着朝来的话音声和七零八碎的物件儿摔落声,濯弦发现在他完全觉察不到的时候,他脚下踩着的已经不是碎裂的石板广场,而是漂亮的大理石花纹。
嘈杂人声传来,代替了物品摔落的杂音,时不时有孩子兴奋的尖叫声传来,却是发自一层那个巨大的海洋球池。
此时还是傍晚,夕阳西下,透过落地玻璃照进来,映出一地金红:这是一间环形的六层商场,濯弦他们站在第二层,身后是一间儿童摄影馆,面前正对着海洋球池里巨大的漂亮的红色滑梯,好多孩子爬上来滑下去,冲进了水蓝色的球池之中。
“刚才那些摔落的东西是契机?”甯心知看着朝来,“你为什么不提防?”
“因为一次或许只是巧合而已。”朝来的脸色凝重,不知道她是担心这次有什么幺蛾子,还是直觉不妙,“也许是有人故意。”
“好巧,你们来逛街?”圆圆果然又出现了。
朝来扫了一眼圆圆,笑着打了招呼,然后转向甯心知:“你是真的什么也看不到?一点儿都看不到?”
甯心知冷笑:“如果我能看见什么,我会不告诉你?你别忘了,比起你,我才是在业内经手上百案子的职业猎人。”
“我不是质疑你的专业,我知道你必定是没有看见圆圆的内心才没有开口。我只是最后和你确认一句。”朝来难得平和地对甯心知解释了一句,可下一句她还是依然如故地挑了刺,“幸好我从来没有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
说着,朝来面含微笑地招呼圆圆:“诶?那是儿童摄影,你进去干什么?”
圆圆脚步一顿,转头看着朝来。
朝来笑得愈加可爱讨喜,只是她伸手一拽,流星锤出袖,缠住了圆圆,将圆圆拦腰甩了出去。
“她是梦魇?”濯弦往下一看,圆圆已经落在了球池中,“可我觉得她是镜主,那种感觉和之前面对镜主的时候一样。”
“她是镜主。”朝来和球池里的圆圆对视。
突然,那些从滑梯上滑落的孩子们出了事。每个孩子滑下去落入海洋球里的时候,都会立刻被海洋球所吞没,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水蓝色的海洋球池之中,就好像这个球池变成了真正的大海,一旦入水便有大鱼将孩子们拖走,无人生还。
只有圆圆,离奇地浮在球池表面,连一只脚都没有陷进去。
“被发现了啊,那你们也来吧。”圆圆的话清晰地响在这个商场的环境之中。
濯弦一低头,脚下的大理石突然晃动起来,等他细看的时候,发现大理石的花纹之中藏着无数的鳞片,那些看上去十分漂亮的枫叶红花纹,就是这些颜色深浅不一的鳞片组成的。
“是巴蛇,巴蛇食象的那个!”甯心知一脸惊恐,“恶心死了!”
那环形的商场已经完全露出的本相,正是一条盘了六层的浅红色巨蛇,蛇头藏在身体下面看不见,蛇尾却已经摇晃起来,连带着六层五层四层都开始崩塌。掉落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哗啦啦地砸下来,其中一件恰好是一扇装饰用的铁艺小门,擦着濯弦的鼻尖掉到了一楼。
濯弦伸手一抹,鼻尖儿上竟然还出了血:“灭蒙鸟吗!这也太逼真了!”
“不一定非要灭蒙鸟不可。”朝来凝眸,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下大雨似地落下去,可一个个砸入球池里,却连个响儿都没有。
濯弦拽着甯心知,伸手将一根细长的铁棍插在了巴蛇的鳞片缝隙里。这巴蛇果然也是皮糙肉厚耐摔打,完全没有觉察到身上的异样,依旧在试着抖落身上的各色铺子和乱七八糟,想要彻底解脱出来。
“抓住了,别掉下去,不是闹着玩的。”朝来也狠狠将刀往蛇皮里一楔,尽力不让自己随着巴蛇的动作落下去。
然而这一下毕竟是刀不是炉钩子,巴蛇觉察到了刺痛,愈发猛烈地抖了起来,还弯下尾巴尖儿,似乎打算给自己挠个痒痒。
“不是!这就过分了!”濯弦躲过那从天而降的蛇尾巴尖儿,顺手抓住了一脚滑落的甯心知,又就就势弯了一下胳膊,拦腰截住朝来。朝来等人就站在应当是七寸的位置,可惜巴蛇体型巨大,皮糙肉厚,没有点儿特殊的准备,是绝不可能靠三个人就弄死它的,可若是在这里和巴蛇磨下去,又不知道需要几天才能把这么大一个玩意弄死。
“那就是巴蛇的嘴?!”濯弦指着海洋球池,红色滑梯此时已经完全消失,只有一条红色的舌头嘶嘶地抖动着。
“这么说,落下去就要葬身蛇腹了?”甯心知冷眼旁观,好像她完全不在这危局里似地。
“巴蛇和飞诞鸟一样,都是低等的吞食者,见什么吃什么,一个靠大,一个靠多,只是我们没有什么准备,会很麻烦。”朝来一眼不错地盯着圆圆,“只是飞诞鸟常有,巴蛇却在清代的记录里显示已经灭绝。”
“我们这是看见了渡渡鸟?”濯弦打了一个比喻。
“你马上进去那个摄影馆,找一张你见过的照片打碎!”朝来对濯弦说道。
濯弦尽管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转身跑进了还没来得及塌毁的摄影馆,他左顾右盼,想要找一张他见过的照片。
“见过的照片。”濯弦一边找一边嘀咕,“这么说照片是有问题的……对!五斗橱上面的旅行照!纸箱子里的相框!都是相框打碎了!”这么一想,他隐约抓住了某种线索,发现了那张朝来所说的,见过的照片。
他甚至在那张照片身上,感受到了那种蛋黄酱烧烤酱的,只能体会,无法看见的古怪直觉。
那相框里是一张西湖微雨的照片,大概是下雨的关系,色调是水灵灵的苔绿,苏堤一道将画面分割两半,拱桥人影如剪,映衬着傍晚时从乌云里挤出来的一缕火烧云的红,看着有种灵动又魔魅的美感。
濯弦转头看了看一边抓着甯心知,一边艰难地在巴蛇身上维持着平衡的朝来,一把将那照片连相框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