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俊逸站在还闪着绿光的台阶上,抹了一把汗。
幸好濯弦急中生智,用翡翠川将脚下的土地替换成了楼梯,制造了高度差,否则那一下咬不死他,疼也够把他疼醒,踢出梦境了。
“有完没完了!”庄·火爆脾气·俊逸一把揪出那熊孩子,一脚踹在熊孩子的屁股上,“醒了以后不让打,梦里我还不削死你!”
濯弦已经跳到了台阶顶端,站在庄俊逸身旁,看着朝来的流星锤飞来裹了童罴而去,皱眉看着那熊孩子摔在地上。
童罴似乎感觉到了熊孩子的恐惧,也突然放声大哭,哭声依旧与那熊孩子一模一样,可那哭声真正的主人,此时此刻却只能惊恐地瞪大眼睛,任由眼泪滑过他没有鼻子嘴巴的光滑脸庞。
“这是怎么回事?”濯弦觉得这个脸上只剩下眼睛的熊孩子,看上去又可惧又可怜,他现在又的确很理解朝来这样的职业梦魇猎人为什么看见梦魇作乱就要大开杀戒了——就是因为这样的情况,见得实在太多了吧。
“和傲因一样,这玩意还得生擒。”朝来对濯弦喊,“二俊子!减它的速啊!”
“减你妹啊!你做的那个什么鸟墨线!没效果啊!”庄俊逸气得要爆炸,不能杀,又不能任由其随便咬,这样僵持下去可不是什么好事。过江龙梦魇猎人的精力会有枯竭的时候,可地头蛇梦魇却不好说什么时候会觉得累啊!
“又是个加麻加辣版的。”濯弦忍不住轻叹一声,这一声仿佛一句魔咒,刚刚出口,便召唤来了一个转机。
不知何处,传来女人的娇哄,男人不耐烦的叫骂,老人的喝止和吵闹。那原本怎么敲打踢踹都打不开的内院院门,突然又嵌开了一条缝儿。
“水桶你怎么切的!怎么他妈梦境又进来了!”庄俊逸怒吼。
“因为孩子太害怕,本能地会想要找到母亲……”朝来眉头一皱,心计上来,“你们抗一会儿,拦住这个玩意,别让它破坏我的行动。我去改一改墨线!”
“好啊,拦住就可以是吧。”濯弦说着,又把那口白铁皮大锅甩了出来,迎面打在了童罴身上。
“对。”说着,朝来一把抱起那个孩子,转头就跑。
濯弦的拦截应当是很成功的,至少朝来弹完这一小段曲子,那童罴也没有追过来。
朝来哄着那个孩子:“你喜欢玩这个琴吗?那么咱们来问问你妈妈好不好?这扇门打开以后,你妈妈就在里面,咱们问问她,她要说可以玩,姐姐就把这个琴送给你好不好?”
熊孩子看着朝来手里的阮琴,含着满眼泪花,用力点了点头。
朝来心中叹气,不管是谁,只要他陷入梦魇的危机之中,梦魇猎人就有责任帮助他逃开梦魇的魔掌,这是梦魇猎人的职责。哪怕是做梦的人,是个罪人,他的罪与罚,自有社会与律法去评断。梦魇猎人所要做的,仅仅是让普通的人类,远离梦魇肆虐的噩梦的危险。即便是深深厌恶的这个熊孩子,朝来无法袖手旁观。
因为任何一个梦魇猎人在,不管是她的师兄师姐还是她的伯父堂弟,还有她的老哥,都不会放任一个梦魇怪兽去祸害无辜的人。更何况这个人还是个小孩子——尽管是个熊孩子,但是——每个普通人都值得一个机会,何况是个人生才刚走了几步的孩童。
朝来没有办法放任那童熊将那个孩子吞吃掉,把一个本来有机会改掉坏毛病的孩子,变成一个真正的混蛋。正如她爷爷所说,他们这种天生具有能力在梦中活动的人,如果能够对梦魇妖魔视而不见,对求救充耳不闻,那么他们和梦魇妖魔,也就没有了区别。
“梦魇猎人,必须心存善念,不然就会在梦境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迷失自我,最终不可控制地疯癫。”爷爷这么说,云家的孩子们,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诛杀梦魇,为的是人心安宁。”
童罴寄生在缺乏教养的小孩子的神识里,养不教自然是父母的过错,孩子还这么小,无论如何,都值得一次机会,去改过自新。
“你等一下姐姐,姐姐去问问你妈妈。”朝来打开门,里面果然站着熊孩子的妈妈。她走进屋子,然后迅速关上门,将熊孩子关在了外面。
熊孩子立刻又哭了出来,只是这一次他没有了鼻子嘴巴,只是眼睛啪嗒啪嗒地掉落眼泪,而随着眼泪而来的,还有逐渐阴沉的天气,空气里将要下雨的气息。
只是片刻功夫,朝来又开门出来,她手里攥着什么东西,一把捞起熊孩子跑走。
朝来站在柳浪闻莺之中,一边布置,一边安静地等待着童罴自己找上门来落入陷阱。童罴只要稍微脱离濯弦的纠缠,就一定会来的。
“血亲关联……亲妈的威慑力总比我们强。”朝来轻笑,伸手看了看手中又变红的墨线:“哥,你的确是天才。”
那也是个经典案例,对付成年的熊罴,因为梦魇太过强大,云朝往使用的不是猎人的血,而是镜主母亲的血,尽管那个“母亲”只是梦里的投影,却有不可思议的“约束”和“规矩”的力量。
“梦境里许多东西和活物具有某种象征和隐喻的意义,比如在现实里规矩是一种行为守则,而在梦中这种东西可以具体变成矩阵,或者变成武器,进而变成一种拥有魔力的束缚。梦境是欲望的大锅,因此现实里万事万物在这里,都会得到隐喻、投影、暗示、放大。”
比起云朝往的自我吹嘘,观人定那段解释更科学客观,一语中的。
朝来回忆着几年前的团圆,笑着笑着又有点想哭,她吸了吸鼻子,把注意力放在手里的活儿上:野草野花之中,被朝来摆成规规矩矩的正方体套正方体图案的墨线隐约地逸散着透辉川的光芒,这种光芒代表着墨线上蕴含着的魔力,一会儿必定要给童罴些颜色看看!
朝来用些玩具哄着熊孩子,将他安置在了她的矩阵陷阱的中央。熊孩子是饵,童罴为了继续掠夺最后的眉眼,一定会找过来的。
果不其然,混乱的声音越来越近,她已经能看见濯弦手里的白铁皮炒勺,听见庄俊逸的吼叫。
眼前两条好汉一路和童罴缠斗,时不时还要骚扰一下童罴,童罴果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扑咬撕扯,被引到了这一边。
“这里!”朝来喊了一声。
童罴猛地转头,看向了朝来,还有她身前不远的那个熊孩子。
朝来发现,这一会儿的功夫,童罴又成长了。它的脸已经和那个孩子没有分别,圆滚滚胖乎乎的脸上裂开了两道眼缝,虚位以待熊孩子的双眼。身上的毛色也逐渐变淡,再过一阵子,这些毛也会褪去,在梦里它会彻底变成那个孩子,享受孩子的情绪,分享它的暴虐和贪婪,和孩子一体两面,宛若双生。而后渐渐长成,也许会离开,也许会摧毁孩子,进而摧毁一个本该幸福的家庭。
这是孽?还是命呢?
朝来安静地站在几步开外,漠然看着那只童罴一步一步奔跑,跨入陷阱。等那梦魇彻底走入陷阱之时,那一刹那,透辉川那变幻莫测的光芒骤然明亮起来,吓得孩子把手里的玩具一丢,就要转头去找妈妈。
玩具落地的声音惊动了那梦魇,出于护食的本能,童罴一爪子抓住了那个孩子,可它的动作没有朝来快,女猎人的锁链瞬间出手,将那孩子扯到了自己身后。
童罴察觉上当,低吼着要往回跑,可跑出一步就发现,它被升级的墨线困在了一个法阵之中——数个光线形成的正方体悬浮在童罴身边,徐徐绕着它画着同样是正方体的线。一个正方体画出正方体的路线,数个正方体便画出了更多的光来。这些闪耀的图案一生二,二生四,以几何倍数迅速地增加,有悬在童罴面前,有的则钻入童罴的嘴里,有的绊住了它的后足,还有的箍住了腰腹。越来越多的光线正方体将童罴紧紧束缚住,连一丝一毫的挣扎都挣不出。
对于别的生物来说,这些正方体只不过是一道道霓虹灯一样的光线图形,而对于童罴来说,却是如刀山火海一般,难以跨越的天堑囚笼。那是它惧怕的规矩的力量,形状固定的死咒,更不要说,这一次的墨线之中,还有属于“母亲”的魔力。
童罴痛不欲生地惨叫,脸上那蒜头鼻和大嘴像是被水洇开,颜色渐淡,消失不见。
一瞬间一只似熊似狗的生物出现在了陷阱之中,长毛浓密,利爪尖尖,白面,没有五官,能够当做嘴巴的,只有白面之上,一道猩红色的裂缝。
濯弦抓过身旁的孩子,听见孩子的嘴里传开哇哇大哭的声音,松了一口气。
“干掉它!”朝来喊着让出手,生怕一旦错过时机,童罴就会逃走。庄俊逸一抖银枪,朝着童罴脸上的裂缝,猛地捅了过去。
童罴似乎深知冤有头债有主,它竟然不躲那一枪,只是一偏头,任由那银枪带着寒气扎入脖颈,一个转身,张开利爪,那道裂缝张大,露出黑齿红膜,好像冒出熔岩的火山口一般,带着腥臭热气,扑面而来。
朝来站在原地,抬手横过博浪锤,一击即中那童罴的血盆大口,可这童罴贼心不死,竟不顾满口狼牙刺,伸出爪子,自博浪锤下方,刺向了朝来。忽然有圆扁黑影甩来,啪地一声,那口白铁皮锅将那爪子打开,银光一闪,一把剔骨刀,刺入了童罴的脖颈,横着用力,将那脖颈豁出去一道巨大伤口,恰好露出了枪尖。于是那枪尖略一调转,便横着再度扎进童罴的喉咙。
童罴的头本来就给博浪锤敲了一个正着,又挨了这一豁一捅,顿时摇了摇,滚落在地,满是长毛的身体倒在地上抽了抽。
濯弦也熟悉了业务流程,流星火箭立刻铺上了上去,这难缠的梦魇终于化作了灰烬。
那熊孩子似乎吓懵了,连哭都忘了哭,瞪大眼睛看着濯弦和朝来。
濯弦一把推开那个熊孩子,抬眼看着朝来:“你没事吧?”他的语音颤抖,似乎带着哭腔。
朝来有点愣:“啊?没事啊。”
濯弦看着朝来这一头一脸的血:“可是这血……”
朝来摇头:“没事,不是我的。”
“现在都解决了吗?”庄俊逸气喘吁吁,他也以为童罴的爪子抓到了朝来。
“解决了。”朝来的语气很疲惫,好像刚刚经历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她抱起琴,“我心情不好,特别想暴饮暴食,来我梦里吧。我要吃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