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
这声音不像是敲在阿萝的房门上,而像是敲在两个姑娘的心尖儿,阿萝瞬间屏住呼吸,连动都不敢动了,她对朝来已经从信服变成了佩服,因为朝来伸出手偷偷对她比划了一个“不要管”的手势。
阿萝屏住呼吸,就在这个时候,她又听到了那非常不合时宜的敲门声。这一次这敲门声更轻了,好像敲门的人也觉得自己很打扰别人,因而显得愈加迟疑——“咚,咚。”阿萝听着这个声音,心中突然涌起一种熟悉的恐慌感。每次做这个噩梦的时候,她都会提前涌起这种恐慌感,她会在这个时候把自己卷在被子里,她会全身发抖,指望着一床被子可以为她抵抗这个噩梦的恶意。
现在她又涌起了这种恐慌感,这只能意味着——她看着躺在她的床上背对着窗户的朝来——朝来现在是她,会感觉到这种恐慌感吗?还是不是她自己,就无知无觉?
阿萝差点叫出声来:朝来听着那个敲门声,似乎很不耐烦,把自己裹成一个茧下了地,一扭一扭,扭到了门口打开了门。
阿萝听见朝来的声音里充满惊讶,但又似乎带着某种暗自喜悦地喊出一个名字:
“濯弦?”
濯弦愣住了,为什么同样的黑色大门,第一次他敲门,开门的是一个戴着眼镜的青年,可第二次出来的,这个是朝来吧?
他上上下下打量这扇黑色大门,好像之前没什么区别。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一进入梦境就出现在这扇门附近,他同样不知道为什么当他走出很远以后再度看见的还是这扇门。眼前开门的朝来,把好好一床杯子裹得跟个睡袋一样,挡住脑袋,只露出了一对儿眼睛,正在紧张地对自己使眼色。
濯弦不敢多耽搁,连忙跟着朝来进了屋子,然后始料未及地被蚕茧朝来塞进了被窝,大被同眠了。
沈濯弦的内心的风暴瞬间平息了,他觉得一定是今天进入了奇怪的平行宇宙:白天在给老爸过生日的地方遇见了朝来也就算了,晚上梦里还以这种豪迈的方式见面,这一定是他垂涎人家姑娘苦思太久,连梦里都不正经了。
朝来把那床被蒙在了濯弦头上悄声说:“这是我高中同学的噩梦,我进来调查,就假扮她躺在这里,现在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你现在就老老实实呆着假装不存在OK?”
“OK……”濯弦立刻同意。两个人安静如尸体,同床同梦,侧耳倾听。
窗外有晚风吹动树叶,偶尔会哗啦啦一声,给死寂的梦境增添一抹惊悚感。
濯弦突然拽了拽朝来的衣服:“有什么味道——”
朝来皱了皱鼻子,深吸一口气:一阵奇异的香气突然顺着晚风飘了进来,像是谁伸手碾碎了无数花瓣又丢弃,香气腐烂而浓郁,十分刺鼻,这种感觉朝来形容不出——
“这什么,闻着臭吃着香的感觉。”濯弦小声说。
朝来默默点了个赞,这个形容还是很准确的,这分明是花香之类的味道,但给人的矛盾感觉,却像是臭豆腐那种刺激。
有气味的梦魇是不多见的,但通常这样的梦魇,在梦境里是具有一定的法术能力的,因为气味也是一种法器。
濯弦借着微弱的透光看着朝来一会儿眉头轻皱若有所思,一会儿又转动眼珠若有所悟,不由得一笑——
“阿萝啊。”
一个女人用家常的语气唤着。
朝来听见这一声“阿萝啊”,肩膀一松,有一种另一只拖鞋也落下来的奇怪安心感。她按住了濯弦的肩膀拍了拍,示意他不要动。
“阿萝啊。”那个声音又呼唤道。
濯弦也听得清清楚楚,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这个声音是从窗外传进来的,从正对着窗户的高度而不是楼下,感觉就像是有人站在窗外在喊着一个女孩的名字——“阿萝啊。”
濯弦苦笑一下,他觉得现在这一刻,既诡异,又旖旎。
“阿萝啊。”那个声音还在锲而不舍地喊着。
朝来起身,用两手假装在揉眼睛揉脸,就这么一边尽量遮挡着脸,朝着窗口走去。
窗帘轻轻随风摆动,窗外没有什么东西,那片造景,还是老样子,她的那些陷阱一样的布置,也没有因为什么味道就轻易散去。
“阿萝啊——”
那声音突然从朝来视线之下传来,朝来寻声低头一看,连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了床上。
“怎么了?”濯弦立刻起身,戴着玉韘的那只手已经握住了一把弓,半跪在床上拉住了弓弦。
朝来很无奈地吐出三个字来:“挺麻烦。”
窗口探出一张人脸,这张脸搭配一条森蚺那样粗长的蛇的身体,就像一条真正的蛇那样,从窗口蜿蜒而入,长度却比森蚺更长——它的头已经靠近了床边,尾巴却还搭在窗台。但这条森蚺一样的怪蛇梦魇最可怕的不是它的长度,而是它那张人脸一头长发,却空白一片没有五官。
“这什么蛇!竟然有全家桶那么粗!”濯弦吃惊地脱口而出。
一瞬间因为那张空白的人脸带来的惊悚感被破坏殆尽,朝来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她一边按着自己的心口一边提起了流星锤,提醒阿萝:“……咳!那个谁,千万不要出来啊!你不出来就绝对没事!”
“很危险吗?”濯弦瞄准了那张人脸,可他还是没有松开手里的羽箭,一如既往地不会主动攻击。
朝来不合时宜地想笑,又想伸手揉一揉濯弦的头发,但她实在没办法不尊重别人的性格和原则,所以还是选择认真解释:“不算很危险,我可以应付,也不一定必须杀了它,只是怎么说呢——这是美人蛇,如果你答应她,她就会模仿你的声音;如果你转过去看她,她就会模仿你的脸,然后带着这张脸到别人的梦里去忽悠人,它不是吃人,只是在不断地换窝。”朝来实在不知道怎么才能尽量少使用行业术语给濯弦解释清楚,她提着流星锤一边晃着一边吸引着那条美人蛇的注意力。
“你不打算杀了它?”濯弦看着朝来的举动,觉得奇怪,她是狩猎者,按说来了梦魇就是直接杀的,难道这蛇可以入药很有用?
“噗,不是,没有什么用。只是美人蛇是C级梦魇,本身不强悍,喜欢生活在噩梦里,吃一些奇奇怪怪的小型梦魇,所以它喜欢扮成人类,这样就不会被镜主的潜意识驱赶。比如它今天会变成我,明天跑到你的梦里,蹲个十天半个月,直到你潜意识觉察不对将它驱逐。”
“变成你到我梦里……做什么?”濯弦有点费解。
“目的是生存,尽量不被你的自我保护意识赶走,手段么,考虑到我的脸,大概是勾引?”朝来用流星锤戏弄着那条美人蛇,“不过只要让它吐出一个像是蛇胆的玩意,它这种变脸就会解除了。她转头看着濯弦,却发现自己的朋友表情有点古怪,“怎么了?”
“就是打到它吐出蛇胆是吗?”濯弦的似乎在咬着后槽牙。
“对,不过我事先说好,也有可能不小心手重了打死的。”朝来提醒。
“我觉得你的专业意见说得对,就算是没什么危害的梦魇,也是很会惹麻烦的。”说着,濯弦羽箭离线。
朝来一愣,美人蛇一躲。
那只羽箭擦着那张空白的怪脸飞过。下一秒钟这怪物大约是觉察出绝对打不过这两个人,一扭身就要跳到窗户外面想要逃走。
“你现在开始就要看好我啊,因为等下美人蛇可能就要变身了。你可别分不出来。”朝来说着就要跟着跳下去。
“我们不会掉下去醒来吗?”濯弦跟上朝来,一把拽住她。
“不会的,下面有我的陷阱呢。我们只是要注意,千万别让这美人蛇逃掉。我还真不能忍受这玩意变成我,跑到别人梦里去祸祸。”说着,朝来踩在窗台上,胸有成竹地一笑,接着,她伸出手,拉着濯弦,从窗台跳了下去。
这一跳视角变幻,周围的场景完全不符合任何物理定律,而是离奇地呈现出一种几何错落:他们周围没有任何建筑,所有的环境都是他在窗口看到的小区绿化景色,那些车库喷泉花圃围绕着他们,就好像这些画面都是带图案的瓷砖,每隔一段花纹就会循环,组成了一个完整的巨大房间;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是窗台,就好像他们不是踩着窗台跳下来的,是踩着窗台走出来的;那原本在房间里的大衣橱现在却出现在窗台的正上方,离奇地悬空着,它旁边站着的朝来也悬空着,她四下环顾一番之后,弯下身子跳了下来,落在了濯弦身边。濯弦看着脚下,他什么也看不到,但肯定有什么透明的东西,就在他的脚下,他的面前。他伸手触摸,能摸到眼前的墙壁,光滑细腻,像是玻璃。他的手贴在哪看不见的墙壁上,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然后在看清楚的一瞬间,被震撼到了。
在梦里夜色离奇的月光碎洒之下,一个错综复杂的玻璃迷宫展现在濯弦的眼前,月光在透明得看不到的玻璃上流转,勾勒出迷宫的线条,从天到底,不知道有多少岔路和转弯。而自己和朝来,就站在这个迷宫靠近天花板的上层边缘。波光如月色下的海波,随着某种不知名的韵律澎湃着,而自己和朝来,就是这月光琉璃的海潮之中两个微不足道的生物,仰望着这座玻璃之城在月色下折射出来的璀璨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