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来关上左侧最后一扇门,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烦躁。
花非花的确有个非常大反派的背景,魇师后裔,孤儿院长大,被人排挤,于是梦里遇见师叔卜算子,修行饲养和操纵梦魇的可怕技能,和师叔一起发现了相柳,在卜算子的教唆下,用自己的意识和记忆去哺育相柳,走火入魔,无法自拔。
“真是不当坏人就是男主的料啊。”朝来叹气,看着那位叫做卜算子的师叔道貌岸然假装成学者,带着花非花在参观了沈家那个厂房。
原来那个厂房不仅仅在现实里存在,在梦境里也是沈家研究梦魇的基地。正因为现实,所以梦里更逼真和清晰。只是沈家的目的温和,他们用梦魇和梦境植物炼制药物,从没有想过饲养驱使。可卜算子显然不这么想,他甚至纵容花非花在那厂房里偷偷释放出相柳,吞吃着沈家研究用的梦魇,喂养自己。
“这扇门好像比那几扇大。”朝来嘀咕着打开了另一侧的门,然而她几乎是立刻就把门重重地关上,缓了一口气,才再度打开。
“花非花,雾非雾……”
门里卜算子殴打着花非花,而花非花为了保住对相柳的控制权,竟然用了一个连卜算子都想不到的办法!
只有八九岁的花非花,利用相柳的特殊的融合与分裂的能力,在梦里将自己分割成了两个人!
一个和相柳共生,承受着卜算子的怒火,一个毫不知情,继续着孤儿院里被孤立的男孩的生活。跟随卜算子的那个,容貌受到相柳影响,愈加俊美妖异,但因为另一个无辜人格的存在,卜算子怎么也无法彻底掌握住花非花,反而日渐对自己的徒弟产生警惕和惧怕。而那个无辜的人格承担着日常的人情往来,承担着花非花永不消失的根基,被花非花永远地关在了梦境之外,无法入梦,彻底绝缘!
那个人格渐渐变成了花非花的理想,办事妥帖细致,性格沉稳,受人喜爱,雾蒙蒙的眼睛里,只有让人觉得心安的温厚暖意。
然后有一天,那个人格被带到了云家,因为眼睛的颜色,被取名为云雾丞。
“花非花,雾非雾——”花不是花,雾不是雾!
怪不得她在花非花捣鬼的山蜘蛛梦境里见到了云雾丞,怪不得她总觉得年幼的花非花有双熟悉的眼睛,怪不得——怪不得花非花对云家的事情了若指掌!那是因为他原本就有一双生活在云家的眼睛!
那另一个无辜的男孩,那另一个孤独地生活在孤儿院的第二个人格,竟然是云雾丞!朝来觉得她没抓住的念头终于浮出水面,就和刚才花非花吟诵的这首诗一样!
正因为云雾丞一无所知,又与花非花完全相隔,是花非花的副人格,所以他才根本无法进入梦境!而花非花自己则躲在云雾丞的梦境里,夜半来,天明去,来是一梦几多时,去如云雾,找不到行踪!
所以没有人能在现实生活里查到花非花!因为他根本就是隐藏在云雾丞梦境里的,一个被相柳吞噬和影响,无法得到自由,只能游走于梦境的人格!
相柳。
卜算子为了培育相柳,与沈家同归于尽。花非花为了得到相柳,不惜永坠梦境。
花非花根本不是什么需要强大的梦魇,他只是想利用相柳的附体能力,夺回对云雾丞身体的控制权。
当年的相柳如今已经长大,从李少爷的例子看,也已经可以控制人类的身躯。花非花的理想,就要实现了。
只要让相柳把云朝往这样的强者吞噬掉,就可以释放花非花的自由。
“为了相柳失去自由,现在又要用相柳来夺回自由。老哥说得对,不能让你如意。”朝来关上最后一扇门,那扇门里,花非花放出了梼杌,吞掉了朝来。
那是花非花的记忆储存库里最后一段。
“看来他的确差点就成功了。”朝来抬头看着厂房白雾缭绕的天花板,从她进了门的迷宫以后,那些交错的黑色,那些一模一样的红色,那些变成傲因的自己,都已经表明,所有这一切都已经不仅仅是云朝往的梦境。
所有的一切,都是花非花在入侵云朝往的梦境,记忆与记忆交缠,花非花占了大头,而云朝往自己,大概只剩下果冻湖水旁的那一点点领地。
“要是濯弦在的话,大概会说,红豆绿豆,都混在一起成了豆浆豆了。”朝来舔了舔嘴唇,提着博浪锤,走下楼梯,走到了厂房紧闭的大门口,轻轻拉开了那扇铁门。
开门的瞬间,朝来听见了海妖的歌声,忧愁哀婉。
朝来抓住了还要纤细的手腕,看着那只海妖:“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快点领我去?等着花非花干掉你?”
海妖痛苦地摇了摇头,伸手指了指身后。
朝来放眼一看,不由得愣住了。
大门外是一条小船,停泊在门口,放眼望去一片碧海无边,望不到海岸。
“我哥在那里?”朝来问。
海妖摇摇头,两只手以掌包拳。
“我哥被相柳吞了,藏在海里?”朝来咬牙。
海妖还是摇摇头,又比划了了几下:“他会被……抓住……
“我哥被吞了失去自由,但是意志藏了起来?”朝来试着猜测,相柳夺走的,不正是自由吗?
海妖终于点点头,她的哼唱突然停止,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来:“打碎……壳子……还不够……安全……”
朝来点点头,她放开海妖:“这一次也是你引我下来的吧。是不是我哥要坚持不住了?”
海妖的眼中顿时溢满了泪水,她捂着心口,断断续续地说:“蔚蓝……保护他……大海……,蔚蓝……要死了……相柳……厉害……”
朝来想到她曾经见到过的云朝往的笔记,深吸一口气。
是这个海妖用她的海域她的巢穴,遮蔽了云朝往的果冻领地,迷惑了相柳与花非花,让他们无法完全彻底侵入,可这代价也很大,大到海妖无法承受,就要承受不住了。
“所以这是最后的机会,对吗。”朝来问。
“可是……你大概也会……死……”海妖看着朝来,眼中满是悲伤。
“可我如果不做点什么,就没有时间了,这也是你几次违背我哥的意思来找我的原因对吧?我和他血脉相连,是唯一能自己找到这里的人。”朝来看着海妖的眼睛,她觉得那些零碎的记忆,无关紧要的片段都连接成片,在这个海妖这里,得到了解释。
“你……比你……想的……强。”海妖认真地说。
朝来呲牙笑了笑:“也许为了我哥,我能爆发个小宇宙什么的,能把我和他都救出去。”
海妖缓缓地点了点头,她拉住了朝来,在朝来耳边艰难地说了一句什么,而后拽着梦魇猎人一头扎进海水里。
熟悉的歌声再度响起,海妖且歌且行,一路带着朝来穿过了那片果冻般的湖泊,然而这一次湖岸旁并不是小屋,而是一片红土焦沙,不远处那灰扑扑的建筑,正是一间厂房。
这是朝来曾经在南歌子和应楚的梦境里见到过的情境,一模一样!
“再看见这个厂房我真的想吐了。”朝来看着那间厂房。
云朝往的领地里出现了花非花的厂房。
“看来我哥最后的藏身之处,也被花非花啃了。”朝来想起玻璃天花板外爬来爬去那几个人形怪物,原来从那里开始,一切就都是隐喻!
一层层的吞噬与入侵,海妖一层层的努力与保护,最终还是渐渐碎裂,云朝往最后的自由意志,大概就被包裹在这间厂房里,也许只剩下一个房间?或者剩个厕所?
朝来自嘲地一笑,她大概也能猜到这个厂房里有什么东西,她还记得清清楚楚呢,可是她头也没回地跟着海妖,朝着厂房走去。
“我们也只能跳下去。”闻人谕看着黑不见底的深渊,曾经相柳卷着云朝往从这里跳下,这是这段记忆梦境里唯一看着像是通道的东西。
“嘿嘿,要是下面是深渊罅隙之类的,咱们就死绝在这里了。”庄俊逸咧嘴。
“闭上你的乌鸦嘴!”庄淑娴抬脚就踹。
“不会掉,而是下去。”观人定淡定地纠正,双手白光连闪,白色的羽翼将他带到半空,庄淑娴熟练地掏出个装备来,把自己挂在了观人定身上。闻人谕也趁势画出翡翠帝江,让剩下的人都坐了上去。
轰——
一声炮响,庄淑娴朝着那深渊开火,火光照亮了深渊里的黑暗,最终落入一片海水里。
“海水?看来是那个海妖。”闻人谕拍了拍翡翠帝江,“梦魇猎人被梦魇救了,等我见到朝往,一定要好好地嘲笑他几句。”
庄淑娴翻了个白眼:“瞧你那点儿出息。”
“这两个男人的梦境已经交错在一起,也许穿过海水面临的是更复杂的梦境,大家小心。”观人定提醒道。
“交错……听上去还真是别有深意。”闻人谕随着观人定一路向下,最终也和那枚炮弹一样,一头扎进海水里。
“欢迎光临我的造梦工厂。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找到这里。”
懒洋洋的声音在朝来走进厂房的那一刻响起。厂房一层站着的红衣人,正是花非花。这一刻朝来觉得心绪复杂,毕竟她刚刚看完了这个人可悲的一生。
“看来反派必然变态,还真是个定律。”朝来耸耸肩膀,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她在这里看见花非花,不但没有了半分恐惧,反而觉得十分熟悉。
既然熟悉,也就知道踩哪里最痛。只有痛,才会失去理智,才有一线生机。
“看来你应该很熟悉这个地方了。”花非花也学着朝来耸耸肩膀,“不过你就算熟悉了,也没有用,因为时间快到了。”说着,他跺了跺脚,轻蔑一笑。
花非花的脚下,是一扇好像是用很粗的马克笔画出来的门,焦黑的颜色,粗糙的线条,勾勒出门的模样,门里还画着几道代表水纹的浪线。
“你哥哥这个家伙,一直龟缩不出,不过我想也许他亲妹妹来了,他会从这里面出来的吧。”花非花用脚蹭了蹭那些黑色线条。
朝来骄傲地一笑:“我哥的三维迷宫你走不明白,二维躲猫猫,你也进不去。”
花非花摆摆手:“没事儿,有你呢。”
朝来皱了皱眉头,侧过脸去,看了看二楼的那些房间,对那海妖说:“你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我想这会儿大反派也不会在乎你一个唱片尾曲的了。”
“哈哈哈哈,你这个比喻深得我心。”花非花大笑,笑得畅快至极,很不“花非花”。
海妖抓住了朝来的手。
朝来一笑:“去吧,不管多狗屁倒灶的危机,都会有个结局。”
海妖缓缓地走出门,却不肯把门关上,而是沉入海中,在附近游着。
朝来转过头看着花非花,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个花非花,她反倒没有一丝恐惧。
“结局就是你和他,都成为相柳的食物,仅此而已。”花非花眨眨眼睛。
“试试看吧。”朝来咧嘴。
的确,亲兄妹之间是有血亲关联的,尤其是朝来这样被朝往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这种关联比普通的兄弟姐妹更紧密。花非花这个家伙算计她来对付天才云朝往,没错,只是可惜,他到底梦境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比起人类,更像梦魇,他恐怕早就忘记了,或者从来不知道过,一件事情。
血亲是可以延续,可以交换,可以做出很多梦魇无法理解的牺牲的。
朝来握紧手里的银色锁链,这就是她的必死无疑,和她天才老哥的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