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笼罩，落日还欲炙烤大地，但显然力不从心。
高恒在琢磨着，加什么菜来庆祝这美妙的六月。
“若是这个月也挑战成功的话，就能免缴本月的帝国税。”
今天是挑战日，挑战者还是钟亦明。
那个熟练掌控放逐之刃的家伙，上个月刚取得大捷。
如果没有帝国税，人们囊中便能鼓胀些许。
不知不觉来到了烧腊店门口。
“老板，来半斤烧鹅半斤烧鸭！打包。”高恒对壮硕油亮的烧腊店老板喊道。
“好嘞，稍等。”老板的余光仅是瞥见高恒胸前银白的吊坠，便知道是熟人来了。
老板麻利地装满两盒烧肉，递给高恒前面的小男孩，说道：“今天被老师表扬了？你妈居然奖励你这么多烧肉。”
“哪里，这顿烧肉是小涛自己赚来的。”小男孩身后的妇人掩着嘴笑道。
“这么厉害啊，小小年纪就赚钱啦！”
“小孩子比较有游戏天赋嘛。在《无垠》里面帮人打打下手，就赚两顿烧肉的钱咯。”妇人咯咯地笑着。
“我可是侦察兵，很厉害的！”小男孩一脸神气，仿佛自己是个大英雄。
“真厉害！那叔叔给你多放点酱。”老板又塞了一盒酸梅酱进去。
高恒立在旁边，思绪万千。
《无垠》（Infinite craft）是一款融合MMORPG和MOBA的全息网游，举世闻名。
十年前的那个下午，学生在上课，大人在上班，高恒在课上午睡。
那一刻，所有电子设备广播设备都响起悦耳的机械合成音：
“无垠，展开中……世界接入，等待录入生物信息”
无数形同游戏中补给箱的东西从天而降，里面塞满了名为“无垠脑环”的设备，没人知道这些箱子从何而来，也没人知晓里面的神秘设备有何用途。
但天下从不缺少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在一些先行者的尝试后，越来越多的人知道这是个游戏设备，大家都成为了玩家。
无垠脑环虽然免费，但《无垠》却设有天然门槛。
人们戴上脑环后，设备获取生物信息的同时，还会对身体发育程度和神经反应等能力进行测试，达到及格值才能进入游戏。
未发育完全的婴儿或者孩童，自然不能进入游戏。
但十几岁的青少年依照发育程度的不同，有些身体指标合格的便能早早进入游戏，成年人更是不在话下。
刚刚这个十几岁的小男孩能玩《无垠》，就证明他的身体指标已被游戏所认可。
但年满18的高恒，仿佛被诅咒了一般，无法进入游戏。
接过烧腊，高恒把被太阳烤得微烫的吊坠塞进衣服里。
直到小男孩和他妈妈都走远了，老板才悄悄对高恒问道：“怎么样，今天能进游戏不？”
高恒苦笑，摇了摇头。
老板张了张嘴，吐不出安慰，只好给高恒多夹了几块烧鹅。
看着高恒落寞离去的背影，脑海中浮现出高恒小时候作为游戏一霸的回忆……
从俄罗斯方块、连连看到街机拳皇、红警魔兽，再到dnf、lol，高恒诠释了如何用操作与反应吊打同龄人，用心机与博弈套路老玩家。
老板自己就无数次败在高恒手下。
街坊邻里对高恒抱有巨大期待，他们认为这是未来挑战帝国选手的希望之星。
然而，高恒一直得不到无垠脑环的认可。
其中苦涩，无人能知。
“唉。”摇了摇头，老板收回目光，继续手头上的工作。
《无垠》给人生提供了额外选择。
玩家赌上游戏角色的性命，与凶险的烈魔作战，为的是击杀后的战利品——各种各样的稀有材料。
这些材料，通过特殊的登出装置，竟可以带回现实！这让世界各国政府不得不重视起来。
超能电池、聚变发电站、短程飞船，无一不是因为无垠里的稀有材料而成功量产。
只要能在游戏中发挥价值，就可以在现实中获得相应的地位与财富！
一夜暴富，人生巅峰，令人神往！
但是关我屁事。我连游戏都进不去。
还是安安心心读个大学找个工作吧。
高恒无奈地想着。
……
矮楼一层搭在一层上面，结构歪曲随意，楼上挂着未晾干的衣服，任由水滴砸在楼下过往的行人头上。
这里没有小区门禁，没有物业管理，更没有电梯，只有从各种废品站里弄来胡乱堆砌在一起的金属围墙，以及贫民专用的宛如直升机升降梯一般的简陋电梯。
这里是叠楼区，是12号殖民区里有名的贫民窟。
高恒回到叠楼区时已接近七点。
楼下停着华贵的黑色轿车，与贫穷的画风格格不入。
高恒眉头微皱。
车旁立着一位身穿黑色西服的人，一米九的身高和那抹挺翘白胡子极具辨识度，是基尔伯爵的司机。
那个伯爵又来干什么？高恒脸色一沉，乘着绳索电梯快速上楼。
“这是详细的订婚契约。”男子挥手示意旁边的保镖，保镖从文件袋中拿出一份文件。
男子二十岁左右，金黄的头发格外耀眼，他梳着大油头，鼻梁上一双碧蓝眼眸摄人心魄，再看五官却又更像华夏人。
高恒背地里管叫他混血仔，他就是基尔伯爵。
高恒的母亲接过文件，妹妹高璃则在一旁低着头扭弄衣角。
“妈，我回来了。”高恒走进了里屋。
“哥你回来了！”高璃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抬起头来。
“无业游民回来了？”基尔朝高恒微微一笑，高恒前几天才高考完，目前确实是一个无业身份。
高恒沉着脸没有理会基尔，而是拿起文件匆匆浏览。
这特么哪是订婚？这就是卖身！
“订什么婚！高璃还没满十八岁呢！”高恒强忍着暴怒说道。
高璃站起身来，挽住了高恒的胳膊，躲在他身后。
基尔看到兄妹俩如此亲密，眉毛一跳，说道：“根据《玛尔斯帝国婚姻法》第六条，女性结婚年龄不得早于17周岁，男性不早于19周岁。”
“而高璃小姐下个月好像就17岁了吧。”
“那又关你何事！结婚这种人生大事轮不到外人指点！”高恒冷声道。
“噢？可是高璃小姐是下个月的劳动力贡品诶，成为贡品还是做贵族夫人，这道选择题不难吧？”基尔故作疑问。
劳动力贡品，是殖民区的丑恶条款。每个殖民区每个月都要交出6名青年男女，为帝国的贵族服务。
美其名曰“帝国服务业衰落，补充劳动力政策”，实际上就是在征收男佣女仆。
《无垠》问世后，玛尔斯帝国为了进一步压榨殖民区人民的价值，便对殖民区出台了相关政策。
一是殖民区内的《无垠》玩家需额外缴纳游戏税。
二是殖民区内的《无垠》玩家可以挑战帝国选手，挑战成功则获取相应的奖励，每月仅有一次挑战机会。
奖励办法：
1.第一次挑战成功，获得奖金，赦免该殖民区本月的劳动力贡品；
2.连续两个月挑战成功，则在上述奖励外追加“赦免本月的帝国税收”。
3.连续三个月挑战成功，则殖民区提前归还原属国。
奖励极其诱人，吸引了大量的人投入到《无垠》之中，玛尔斯帝国的目的达到了。
“璃儿……是下个月的贡品？”高恒原本充斥怒火的目光骤然黯淡下去。
虽然知道有这么一天，但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读大学找工作挣钱，带着妈妈妹妹搬出殖民区？这是高恒未来的一大目标，但现在看来根本来不及！
一切都在帝国的安排之下。
“还有个更糟糕的消息，钟亦明刚刚落败了。”基尔伯爵仰着下巴，很享受高恒的绝望。
落败，意味着下个月钟亦明失去挑战资格。
目前来说，12区实力最强的挑战者就是钟亦明，除他以外没人能赢下帝国的选手。
“钟亦明怎么可能输？”高恒赶紧打开直播。
在高恒的印象里，今天的挑战是counter对局，钟亦明的技能组是克制对方的。
但荧幕上，帝国的守擂者挥动着骇人大斧，宣告着他的胜利，另一边的钟亦明正沮丧退场。
“你们除了亦明，一个能打的都没有。下个月亦明又上不了，高璃小姐前途可忧啊。”
基尔伯爵看着玻璃茶杯，红茶挡住了他半张高傲的脸。
“还是贵族夫人的身份比较适合高璃小姐。”基尔不留痕迹地舔了舔嘴唇。
清水芙蓉，小家碧玉，很美味吧？
高恒从基尔贪婪的目光中看见了龌蹉的心思。
但高璃此时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好考虑的，只要高璃小姐签下契约，我担保你们全家后半生衣食无忧，远离贫穷。”
大部分人都会接受伯爵的条件吧？
英俊帅气多金高贵，嫁入贵族即便只是为妾，至少后半辈子都不用在殖民区里与贫穷抗争。
可是双方身份如此悬殊，高璃和基尔别说爱情，连朋友间的友情都没建立，突然就要结婚？灰姑娘的爱情故事重现天日？
呵呵，别扯淡了，门不当户不对，连婚礼都不可能举办的。
高恒看透了贵族的把戏。
这就是在收私奴，还偏要搞的冠冕堂皇！
一想到基尔刚刚看璃儿的眼神，一想到璃儿会变成满足贵族某种需求的工具，高恒心里就宛如刀割。
基尔伯爵？我看就是个基巴伯爵！
“璃儿，没事的，我们不签。”高恒握住了高璃冰凉的小手。
“哥，其实，我不想妈再受苦了……”高璃不敢直视高恒，小声嗫嚅着。
高恒怔住了，突然明白了很多事情。
利用璃儿觉得自己是负担的心理吗？
璃儿孝顺又善良，我早该想到这一点！
高恒十岁那年，父亲离去至今没有消息，母亲每天早出晚归，一个人撑起整个家。
高璃是领养的，在艰难时期无疑增加了母亲的压力。
这些信息，基尔伯爵都知道。
“你看，你妹妹多懂事。”高璃的话没有逃过基尔的耳朵。
“下个月的挑战赛还没开始，只要下个月挑战成功就行了，璃儿才不会成为贡品！”高恒不甘心。
“谁能成功？下个月亦明没有资格挑战，难道靠你？”
基尔不紧不慢地拿出另一份资料，那是有关高恒的个人信息。
“我看看啊，世界首例，年满18岁还得不到脑环的资格认可，厉害啊，你倒是活得跟残障人士一样。”
“噢不对，有些残疾人也能玩无垠呢，你还不如一个残疾人。”
基尔微微起身，凑到高恒耳边：“你……就是个废物。”
“哥。”握着的手更紧了，高璃挽着高恒，向后拉了半步。
曾经的高恒不仅成绩优异，打游戏也厉害，是邻里羡慕的对象，如今却被称为废物。
纵使再想护犊，面对高高在上的伯爵，高恒的母亲也只能咬着牙不敢吭声！
“除了钟亦明，12区还有其他的挑战者，他们也有成功的可能……”高恒说到最后，声音卑微得连自己都听不见。
现在的高恒除了紧握双拳，把指甲嵌入掌心，在掌心抠出鲜血以外，什么都做不了！
高恒恨自己如此的无能为力！
“那你们尽管祈祷英雄好了，我下个月再来，你们慢慢考虑。”基尔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起身离开。
“伯爵大人慢走。”母亲将伯爵送至门口，生活压弯她的脊背，从此再也直不起来。
“哼！”直到走出叠楼区，基尔伯爵嘴角那胜利的弧度才收敛起来。
……
凌晨时分，寂静的月光，冰冷地洒进房间。高恒侧卧在床。
“还是不行。”
无垠脑环的辉光熄灭，他又一次失败了，无法进入游戏。
这是多少次失败了？高恒已经记不清了。
从初中发育开始，几乎是每长高一厘米，高恒都会期待能够进入这传奇一般的游戏。
身高达到一米五，无法进入游戏；
喉结显现，无法进入游戏；
声音低沉，无法进入游戏；
一米七了，无法进入游戏；
某一天，**出现了，高恒又重燃希望；
然而直到腋毛都长完了，依旧无法进入游戏；
高三这年，一米八，胡须明显，还是无法进入游戏。
高恒紧握着胸前的吊坠，泪水无声淌落，浸湿了大片枕头。
吊坠是十岁那年，父亲送给高恒的生日礼物。也是从那之后，父亲杳无音信。
“爸，要怎么过这一关？求求你告诉我攻略吧，我只是想妈妈和妹妹都好好的，为什么这么难？”
小时候父亲带着高恒打游戏的回忆一幕幕涌现，每次绝境，父亲的指导总会让高恒茅塞顿开。
“我到底，该怎么办？”
吊坠与华夏传统的玉符不同。它圆润，摸起来如软玉，但呈现金属银白，看上去纹路至简。
月光之下，昏昏睡去的高恒不知道手上的吊坠在闪闪发光，与此同时，无垠脑环的淡蓝辉光在重新闪耀。
“《无垠》启动
生物信息录入中…
提取玩家遗传物质…分析DNA遗传片段序列…
声纹指纹虹膜解析…年龄体态信息拟合成功…
社会信息录入中…
身份证码读取完成…社会身份信息确定完毕…
位置信息收录完成…银行信用信息绑定完毕…
玩家信息绑定完成。
欢迎来到无垠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