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平循声一看,只见右侧庑廊里黄莺儿正伸着纤细的手指对他怒目而指,粉嘟嘟的小脸霸气凛然。而在她的身边,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穿着白衫,头束银冠的少年正向他这里遥望着。
少年面目清秀,但两道眉毛却像利箭似得直插鬓角,让整个人显得很是凌厉。
“这就是黄宗羲吧!看来很难愉快的玩耍呀,这死丫头,真是麻烦!”
沈清平心里腹诽着,在他心里他只当黄莺儿是小孩子,完全没把昨天的事放在心上,但他没想到黄莺儿居然完全放在了心上……
下一刻沈清平的心就有些七上八下,因为从历史资料中,沈清平知道黄宗羲绝不是一般的柔弱文人,相反,他异常刚烈,十九岁就在刑部大堂当众锥击杀父仇人许显纯,而如果他要是个妹控,不讲道理,这份‘刚烈’沈清平怕落在他自己头上。
而关键的关键是现在是在他们的地盘上,沈清平自感无论身高、年龄与块头都不比黄宗羲大!而且跑也跑不了,跑了,就是心虚的表现,沈清平估计,黄宗羲一定会大喝一声,然后让家人把他瓮中捉鳖。
沈清平越想越嘀咕,这时黄宗羲已经大声怒道:“兀那小子,休走!”
“我去,这话很江湖啊!这是要挨在身上的节揍吗?不知讲道理行不行的通啊?先以理服人试试……”
心里微微带些凉凉,沈清平停下脚步,转身,一边向黄宗羲抱拳施了一礼,一边说道:“大公子唤我何事?”
作为黄家大公子,以前黄宗羲和沈大郎是两个世界的人,没有什么交际,而从黄莺儿的嘴里,他得知的自然是对沈清平的负面消息:小肚鸡肠,让他讲故事都不肯;大坏蛋,吓唬她要提亲,欺负她。
而在黄宗羲心里,自己的妹妹却不是什么泥腿子能够侮辱的,另外一个泥腿子居然大刺刺的说出要来他黄家提秦,虽然是无意之言,在他还不成熟的心灵里,这简直是对黄家的侮辱,这种事不能再发生,因此他才想着来给沈清平这样一个不知天高地厚之徒来一个警告。
但现在看到沈清平虽然葛衣布衫,但却文质彬彬,言谈举止从容淡定,大异于寻常的农户少年,也隐隐和黄莺儿口中的骄横有所不同,因此他‘咦’了一声,然后问道:“我问你,你为何对我妹妹说出那无礼之言?”
“我去,这就触犯了‘礼’,封建理教害死人呀!”
听黄宗羲的话里隐藏着追责之意,沈清平心里嘀咕着,但黄宗羲既然讲道理,沈清平倒是淡定了许多,因此,他再次拱了拱手,说道:“旁听则暗,兼听则明,还望大公子不要听令妹一面之词。”
“哦……”
没想到沈清平居然出口成章,黄宗羲再次愕然了一下,然后上下打量了沈清平一眼,说道:“你说来听听。”
黄莺儿找黄宗羲的目的自然不是什么受欺负。
古代本来就娱乐少,乡下娱乐更少,基本没有,她家中藏书虽多,但只是黄宗羲在读书之余随意教给她几个字,她也随意学着,因此也看不了。而她这个年龄对童话又没有什么免疫力,实际上讲故事对她来讲,让她在贫瘠的乡村生活里感觉到了世界的丰富多彩,对她来讲就是整个世界,听故事就像是进了天堂。
所以她才想着让黄宗羲教训教训沈清平,让沈清平以后老实听话,乖乖的给她讲故事。
而她又是非常伶俐的,知道按照黄宗羲的性子,事情一说准黄,因此黄宗羲话音刚落,她就拉了拉黄宗羲的袖子,骄横的说道:“大哥,你听他说什么,也打他一顿再说。”
闻言,黄宗羲和沈清平两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沈清平苦笑,而黄宗羲尴笑——他好像明白了一切!
“舍妹刁蛮,还望你莫怪!到底是为什么呀?”半晌,黄宗羲笑道,但对事情却起了兴趣。
而黄莺儿听此,知道事情一定黄了,琼鼻一皱,气呼呼的说道:“大哥你不疼我,哼,我找二弟去。”说完,气哼哼的走了。
黄宗羲弟兄五人,都学有所成,其中黄宗羲、黄宗会、黄宗炎最为出名,人称‘浙江三黄’,但此时黄宗会不过五六岁,况且又有黄宗羲在旁,沈清平是没有什么心理负担的,因此简要的将事情的经过向黄宗羲说了一下。
黄宗羲听了哭笑不得,没想到自己的妹妹居然如此刁蛮,人家都饿的走不动了,还要人家讲故事;不讲还蛮不讲理的编排人家穷,这真是越喝越给盐吃!
“舍妹孟浪了,望你莫怪。”
黄宗羲向着沈清平拱了下手,然后问道:“你可曾读书?有何打算?”
见沈清平言语谈吐不凡,家境却如此凄惨,黄宗羲起了恻隐之心,而且他家里在余姚县城里有个丝绸铺子,他想着把沈清平介绍到那里,周济他一下。
“回公子,去年读了一年,今年听了,在下正打算卖老鼠药。”沈清平回道。
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心只读圣贤书,此时黄宗羲正在备考院试,心无旁骛,对于老鼠药什么的,他是不感什么兴趣的,而且本能的觉得老鼠肮脏,不论是捉老鼠、还是药老鼠,与‘士’的行为相差太远,因此听沈清平已经有了生计,书上说匹夫不可以夺志,到他家铺子里作伙计的话黄宗羲便不提了,同时微微皱了皱眉,‘哦’了一声,说道:“那就好……你忙去吧。如有困难,可来找我。”
说完拱了下手,转身去了。
沈清平急忙回礼,同时张了下嘴——感觉黄宗羲人挺不错,他想提醒黄宗羲一下,再过二年他的父亲黄尊素将有杀身之祸。
但转而一想,其实提醒了也没用,黄尊素和汪言文作为东林党两大智囊,怎么会不知道和魏忠贤作对的危险,只是其站在自己的立场上,不得不为之而已!
因为如果要是退了,那就是站在了东林党的对立面,声败名裂不说,以后崇祯上台后,东林党清洗,也会有杀身之祸。或许也可以不做作为,但儒家的教诲却是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
而且这时候张嘴就说人家父亲有祸事,原因又不能解释,会不会被认为是胡言乱语,或者诅咒也不无可能,那么下场当然就是被打了!
“皮痒也不能把找打……到时候再看吧!有能力就帮些,没能力就……”想着,沈清平也转身去了。
这其实也是沈清平在这里对生活的态度,第一步就是要脱贫,然后致富——总不能在古代当个泥腿子吧!然后还是要考秀才的——毕竟这是封建等级社会啊,不想去欺压别人,但也不能让别人欺压吧!
而对于朝堂、党争、大明的内忧外患、以及下一步的清军入关,沈清平认为这些事情距离自己还远。
……
沈清平刚进自家门口,沈小丫就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小脸一脸崇拜:“大哥,你真厉害!”
沈二郎则站在米袋旁,兴奋的叫道:“今天能吃饱了!”
刘氏也是眼含泪花,亮晶晶的瞧着沈清平,虽然这一石将近是她家那一亩水田的大半产量,这样做无异于卯吃寅凉,但贫寒之家就是这样,能活一颗是一刻,能活一时是一时,不能看的太远,因为看的远了看不到希望。
同时想着以前沈柱只是借个一斗、两斗的,刘氏的心里升起了另一种骄傲:我儿子借东西的能力真强!比他老子强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