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嘚嘚锵——我手执钢鞭将你打……二十年以后又是好汉一条……”康大叔扯开嗓子吼了起来,“华老栓,你个老不死的,给老子来一碗锅烧河鳗可好?吃了我好早点投胎。”
华老栓听罢,傻傻地笑着,却没有动手去烧的样子。
傍晚时分,茶客们来华老栓这里坐坐,聊着——
“现在不作兴杀头了,嘎嘣一枪,完嘞。”
“唉,嘎嘣一枪没有比杀头有看头,一点也不刺激。”
“……”
石浦巧克力(上)
背着一支箫的女儿,受了枪伤的父亲。
父女俩冒着大雨,来到了象山的石浦。父亲实在是走不动了,女儿就搀扶着他倚坐在一家渔民的破屋门口。
“佩儿,为父怕是不行了——”
“爹,别泄气,我们歇歇再往前走,应该已经逃过了仇家的追杀。”
回答佩儿的,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女儿用手揉摸着父亲的背部,那儿湿漉漉的,女儿知道,父亲的枪伤还在往外冒血。
这个时候,吱呀一声,门打开了。一位二十来岁的小伙子掌着油灯,来到父女俩面前。小伙子打着赤膊,棕黑色的皮肤,被刚劲的肌肉鼓动得波澜起伏。佩儿用手拥护着父亲,惊恐地看着他。
“快进屋吧。”小伙子说着来搀起佩儿的父亲。
父亲躺在里间的床上,闻得小伙子在外间起火烧水,甚觉歉意。一会儿,小伙子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生姜鱼汤。
第二天,太阳很有力地泼洒着热光,小伙子进得里间对父女俩说:“我要出海了,你们好好歇歇。”
“小伙子,谢谢你——收留了我们,你……尊姓大名?”佩儿的父亲断断续续地问小伙子。
“叫我阿海吧。”
“阿海,我过不了今天的,有一件事情想求你……”
“大爹直说吧,只要能够做到的,一定答应。”
“佩儿,你跪下——”
佩儿依了父亲,小伙子也条件反射地跪了下去。
“阿海,我死后,你愿不愿意娶我女儿为妻?”
听完这话,佩儿忽地一下站了起来,像躲瘟神一样地远离了阿海几步。阿海则呆呆地跪在那里,嘴巴张得老大。
“跪下——”佩儿的父亲手指着女儿。女儿虽然不愿意,但是仍然跪下了。父亲摸摸索索地在腰间掏着什么,只是最后还是没有掏出什么来,头一歪,走了。
往后的日子,白天阿海出海,有时是半月二十几天;夜晚,阿海睡外间,佩儿睡里间,还用鱼钩拴住门扣。佩儿想着:我一个教会学校出来的洋学生,怎么可能跟这个鱼佬结婚同床呢?但是,她又不敢违逆父亲的临终嘱咐,就这样不是夫妻却是夫妻地过着日子。
“阿海,洋学生味道怎么样?霸王强上弓吗?还是——”渔村的光棍们好奇地拦住阿海,阿海只是苦笑一下不作搭理。这时,阿海那破房子里传出了悠扬而哀怨的箫声。
渔村里有一位秀才公,得知佩儿是洋学生,就给佩儿送来了一本《涑水家仪》。佩儿虽然读的是教会学校,但是对中国古代的书籍也很感兴趣,何况现在她手头没有一本可以看的书,就把《涑水家仪》当作了宝贝。于是,秀才公来的次数就多了起来;于是,光棍们的流言,也渐渐进入了阿海的耳朵。
某夜,阿海出海回来,心中甚乐。因为,前几天他在公海那带,用大黄鱼、阔板带鱼跟洋人换来了洋胰子和香水,他觉得这些东西一定配得上佩儿的。阿海兴冲冲地到了家门口,刚要推门进去,听得里边有人说话——
“阿海是我的学生,可惜只读了两年就不肯读了,鱼佬有什么出息?”
“他人很好的——”
阿海听得是秀才公和佩儿的对话,就推门进去,但见秀才公与佩儿坐在里间谈得很开心的样子。阿海也不吭声,就坐在外间发呆,不过,其浑身的疙瘩肉已经在刚劲地起伏了。秀才公见是阿海来了,就讪讪地起身走了,阿海也不送他。
阿海从褡裢里摸出洋胰子和香水,递给佩儿。佩儿嘴里“切”了一声,没有去接,心里说着:我虽然跟秀才公没有事情,但是你阿海见到夜里一个另外的男人在你家里,你也不生气,看来,你真是个孬种。想罢,就嘭地一下关了里间的门。
阿海发了一会儿呆,就把这两件花了好大劲才换来的东西,放在外间的饭桌上,和衣躺在那把竹榻上,努力地恳求自己:快点进入梦乡吧……
石浦巧克力(下)
日子在佩儿的箫声中慢慢地挪动,日子在阿海的辛劳中快快地流走。
家里的钱渐渐地多起来了,阿海对佩儿说:“我想把这破房子翻新一下。”佩儿想了想,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主意。不过她说:“要造成安徒生童话里那样的房子。”
阿海不知道安徒生是谁,也不明白那是怎么样的房子。佩儿就根据自己的想象,画出了尖尖屋顶的木结构房子图样。阿海去山上砍树,开始搭建佩儿喜欢的那种房子,整整花了快一年的时间,两层楼的安徒生童话式的房子终于建成了。
佩儿给房子安上了天蓝色的窗帘,每当清晨的阳光透过那抒情的窗帘投射进来的时候,正是佩儿最开心的辰光,她的嘴角便响起了悠扬的箫声,与窗外的鸟鸣声和着。在这种和声中,阿海满心甜甜地背起渔网和鱼叉,迈着轻快的脚步,出海去了。
阿海出海的辰光,佩儿就拿香胰子洗涤家里的衣服、被褥,也给自己痛快地清洁一番,而且还搽上了阿海带来的香水。佩儿觉得,阿海虽然是个鱼佬,心眼倒是很细的,如果他戴上眼镜、穿上西装,一定很俊。
某夜,狂风暴雨,村口的狗叫个不停。
“海盗来了——”村民们惊恐地喊着。
佩儿的心紧缩起来了,她回想起了与受伤的父亲一起逃亡的那个雨夜。
第二天,雨过天晴,阳光倒是很好,但是村口的几户人家,昨夜遭到了袭击。知情人士说,是倭寇,他们抢劫了村民的财物,奸淫了妇女,趁着夜色逃跑了。可是,过了几天,又有村民遭殃了。那个秀才娘子也被强奸了,羞愧难言的她跳海自杀了,秀才公疯了,整天披头散发地在村里跑来跑去,手上拿着一把剪刀,血红着眼睛狂喊着:“竖子小儿,杀了你——”
有人分析,上次倭寇逃跑时,有两个倭寇没有跟上同伙,他们白天躲在山上,夜晚就进入村庄偷袭。于是,村子里的光棍们自愿地组织起了护村队。
阿海出海已经20多天了,佩儿很盼望他早点回来。夜晚的时候,佩儿也不敢吹箫了,怕箫声引来倭寇的袭击。但是,越是怕越是会出事。那夜,佩儿和衣躺在床上,想念着父亲,也想念着阿海,忽然听得有人在撬门的声音。佩儿就紧握着一根木棍,躲在床底下。门被撬开了,进来两个穿着像婴儿尿布短裤的男人,他们翻箱倒柜,在找吃的东西。终于,他们还发现了床底下有一个女人。“八嘎,花姑娘的哟西哟西——”他们把佩儿像捉小鸡那样地拖出床底下,撕碎了她的衣服……
“杀胚!”阿海来得正是时候,浑身的疙瘩肉愤怒地激荡着,他一把抓住一个倭寇的长头发,拎起来掼到墙角,又一脚把另外一个倭寇踢下楼梯去。“杀胚,我都没动过佩儿一根头发丝,你们这是自己找死!”说罢,用被子盖住裸体的佩儿。阿海用渔网罩住那墙角的家伙,像粽子那样绑起来。随即又赶下楼去追另外一个,那货已经逃出门去,阿海抄起门边的鱼叉,呼地一下飞射而去,咔嚓——那倭寇倒在夜幕里了,随即被“光棍护村队”的汉子们捉拿住了。
阿海回到家里,将那粽子样的倭寇拎出门外,交给了“光棍护村队”的汉子们。佩儿瑟瑟发抖,紧紧地抱住阿海。这个时候,佩儿觉得阿海是一个顶天立地的侠客式的英雄。
很多天过去了,阿海一直没有出海。佩儿也没有下楼,她很想为阿海做点事情,以此来报答阿海先前的收留和现在的救命之恩。
对了,可以给阿海做一顿可口的食物。佩儿想到的是给阿海做几块巧克力,可惜没有原料。佩儿就因地制宜地用黄鱼、鸡蛋、腐皮做原料,给阿海制作巧克力。
“阿海你尝尝,由于原料不一样,就叫它为石浦巧克力吧。”佩儿很不好意思地说。
阿海很兴奋地咂巴咂巴着,觉得比山珍海味好吃多了。
“味道怎么样?”
“交关好。”
不久后,一家名字叫“石浦巧克力”的食品店开张了,光棍们纷纷前来捧场,就着佩儿亲手做的石浦巧克力喝着老酒,其乐融融。
“别听佩儿洋花花地瞎说,这只是腐皮包黄鱼。”
后来,腐皮包黄鱼成为宁波十大名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