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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重读家书感慨系之

1949年4月12日,恰是蒋经国的40岁生日。那天早上,蒋介石叫王世和磨好墨,铺好宣纸,举笔饱蘸墨汁,先在纸的正中写了“寓里帅气”四个大字,然后在纸的右下方题跋:

每日晚课默诵孟子养气章,十三年未曾或间,自觉于此略有领悟。尝以寓里帅气自铭,尤以寓里之寓字,体认深切,引为自快,但不敢示人。今以经儿四十生辰,特书此以代私祝,并期能切己体察,率然自强,而不负所望耳。

中正题并跋

民国三十八年四月十二日

他写好后说:“经儿,为父赠你‘寓里帅气’四字,望切己体察。”他又对王世和说:“告诉账房叫他命人刻一块匾,挂在丰镐房的‘报本堂’内。”

这块“寓里帅气”的匾至今还悬挂在溪口丰镐房的“报本堂”内。

何谓“寓里帅气”?

“帅气”,语出《孟子·公孙丑上》:“夫志,气之帅也。”意思是:应当立志做一个有作为的人。那么“寓里”又是什么意思呢?寓者,寄托也;里者,内也。就是说,要将志气寄藏于内不露于外。蒋经国年届四十,已是不惑之年,为何还要他藏锋呢?做父亲的也许出于这样两种考虑:一是他的儿子在担任上海经济督导副专员时,做得过火了,得罪了一些人;二是眼下的形势不好,众叛亲离,如果再锋芒毕露,对他是没有好处的。所以“寓里帅气”,实际也是对儿子的一个劝诫。

那是1948年10月。当时蒋介石正在北平开重要会议,接到宋美龄的电报,要他立刻回上海。回到上海,宋美龄告诉他,蒋经国“打老虎”打出了大娄子。他查看了蒋经国的一些日记、言论,觉得有些话太出格了。譬如蒋经国在《上海向何处去》的讲演中,竟公然谈论“天下没有什么力量比人民的力量更大,再没有谁的话比人民的话更正确”,“人民的事情,只有用人民自己的手可以解决,靠人家是靠不住的,要想将社会翻过身来,非用最大的代价不能成功”之类的话。这显然不妥。还有两则日记,一则是1948年8月21日的:

自新经济方案公布之后,一般市民对币制的改革以及经济的管制,多抱乐观心理,而政府人员则多抱怀疑态度。两天来日用品的价格涨得很厉害,扰乱金融市场的并不是小商人,而是大资本家和大商人。所以要开刀就要从“大头”开始。今天我正式被任命为经济管制委员会委员……这件工作是非常困难,但是十分重要,无论如何必须尽心力干下去……上午在寓所拟订经济督导的工作计划。

另一则是8月26日的:

上午召开统一检查会议。这批出席人员中有许多都是官僚,而且是想弄钱的人。对于他们必须严格的加以管理和监督……以今天的情形看,目前工作是相当吃力的。但已经骑在虎背上,则不可不干到底了。

如果说,公开演讲是说给别人听的,那么日记总是他自己内心的独白吧!什么“大资本家和大商人”,“要开刀就要从‘大头’开始”,“有许多都是官僚,而且是想弄钱的人”和“已经骑在虎背上,则不可不干到底了”等等。这不是要把局面搞得越来越糟吗!他对蒋经国当然是放心的,他对蒋经国“打老虎”也是同意的,但是他总觉得蒋经国过于锋芒毕露,所以要他“寓里帅气”。

这次蒋经国回到溪口,每日帮助蒋介石料理机要大事。这样,他与父亲的思想越来越接近,感情也越来越深厚了。他同情父亲的处境,对他父亲日益消瘦的身体,终日郁郁寡欢的神情,无限忧虑,无限悲伤。但是,他又感到无能为力……

一天晚上,夜阑人静,凄风冷雨,蒋经国无法入睡,独自翻阅着他父亲从前寄给他的一封封家信。

这是民国十一年一月十三日的一封信,信纸已经发黄,但字迹仍然清晰:

我明日由甬(宁波)起程,要到福建去了。你在上海,须要勤奋读书。你的字还没有什么进步,每日早起,须要写草字一百个,楷书五十个。既要学像,又要学快。闻你所读过的孟子,多已忘记了,为什么这样不当心呢?孟子须熟理重读,论语亦要请王先生讲解一遍,你再自习,总要以彻底明白书中的意义为止。你于中文如能懂得一部四书的意义,又能熟读一册左孟庄骚菁华,则以后作文就能自在了。每篇总要读三百遍,那就不会忘记了。余如英文最为重要,必须将每日教过的生字默得烂熟……须知目今学问,以中文、英文、算学三者为最要,你只要能够精通这三者,亦自易渐渐长进了……

蒋经国清楚地记得,这封信,是他在上海万竹学校读书时收到的。当时,差不多每隔十天半月,就可收到他父亲寄来的信。后来,他父亲被中山先生派到莫斯科去考察军事,也是书信不断,而且写得很详细。在1923年5月13日写给蒋经国的信中,就连一字之错也指了出来:“你五月一日来信,我已收到,你的信比以前写得好,但如五字写错至‘ ’就抹去,是不可以的。凡后遇有写错的字,虽落笔已发觉,亦应写个完全,再为抹去。”

当时蒋经国12岁,已经懂事了。对父亲的一些情况,也略有所闻。他听说他父亲在上海交易所做投机生意失败,走投无路,张静江为他写了一封介绍信给孙中山。孙中山见蒋是日本士官留学生,又在陈英士下面做过事情,便委任他为总统府的少将参谋。不久,又调他充任粤军第一军副参谋长,军长就是陈炯明。

蒋经国继续翻阅着父亲的家书。

……你每星期日要写一封信给我,而且要写至二三百个字以上,将近来的思想,平日所做的事,以及日常阅读的心得统共写出来告诉我,一则可以通信,二则可以练习文字,实在是很有益处的,切记切记。我写给你的信,你要随时储存起来,没有功课的时候拿出来看看,也自然会有进步的。

“有儿方知为父难。”蒋经国已是四十来岁的人了,自己也有子女,做父亲的对子女的情意,他已能亲身领悟了。此时此刻重温父亲对他的这种舐犊之情,倍觉凄然。

这一封封旧日家信使蒋经国沉浸在往事中。

他的妻子方良从睡梦中惊醒,诧异地看着丈夫,催促他快睡。

蒋经国这才收起这些家书,熄灯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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