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文革”期间，“画线站队”，真就是牵一条绳子，扯一条线，线这边是革命派，线那边的是“反革命”派。很多地方，很多人都站错了队，成了被打倒的对象。两派斗争之惨烈、手段之恶劣，打死逼死人无数。以致“文革”后很多年，虽然清理了“三种人”，清算了“文革”中的罪孽，但很多人并未就此了结仇恨，大家继续仇视，绝不原谅绝不往来。云南农垦相对地方好些，但也不可能全面避免斗争的影响。边参谋当时到农场时间不长，相对而言介入派系斗争少些，但究竟站在绳子的这边还是那边，他还是颇费了些心思，两边都说拥护毛主席革命路线，但天晓得哪边才是真正的革命派。听说他当时想试试看，在心头抓了下阄，管他的，随便挑一边站站，试试看。谁知道他真站对了，对手那派，全体队员遭遇厄运，革职、被斗、抄家、挨打，弄得死的死残的残。因为他是知识分子大学生，出生红五类，写点“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之类的东西又快又顺溜……就被一些人推举当了个小头目。边参谋当时竟忘记天高地厚，他说那个领导的女人从来对他眉来眼去，“文革”中她家男人被关起来后，边参谋临时当了领导，尽管时间非常短暂，因为不久他老兄也被批走“白专道路”，也就成了专政对象。没有人能记得住那个短得不能再短的他当领导的具体时间。就在那个短暂的时间里，有一天他组织场部机关全体人员到河那边割茅草，回来的时候，那个女人说她脚被茅草根划破受伤，他当然自告奋勇背她。据说刚刚背过河，他们就在芦苇地里搞了起来。之后继续来往，一直到她家男人解放出来。边参谋说，他最感痛快的是报复了她男人，她男人掌权时，一手遮天，处处克扣他。
她男人出来后，没露什么声色，也没有拿太多的小鞋给他穿，只是发配他到深山老岭研究猪的喂养。他哪里是学养猪的？这明明是在拿他开涮。明明知道他喜欢橡胶，知道他离不开橡胶，就是不让他搞橡胶。旁人还说没有拿小鞋给他穿，这就是够意思的小鞋啰！就在那段时间，他在深山老岭中又发了一次疟疾。这个有着疟疾史，本该具有免疫力的人，完全免疫失败。也是他的维克多下山来通风报信，随后一个女人的身影到了他的屋子里，再然后，场部医务室去了个担架，否则那次就要了他的命。但他病愈之后，并没有调他回来，继续要他研究养猪问题。直至最近现役军人来了，那个女人的男人调去了其他岗位，他才得以全面解放。他不敢当面说什么，喝多了酒的时候，他会说自己这是继“文革”后的第二次解放，又可以与自己心爱的橡胶为伍了。
4.老魏头的女人
边参谋有许多不端品行，照样挡不住女人喜欢他。
加敏到营部参加橡胶种植技术培训班学习已经好几天了，今天下午会议安排参观高产胶林。
边参谋戴个眼镜，他不是近视眼，戴眼镜是为了挡风，是为了在森林、茅草地穿行时，眼睛多个保护屏。他一口地道的江浙口音，一边带领大家看胶树，一边介绍情况：“我在前几堂课已经给大家都讲过，橡胶原产于亚马孙河流域，是典型的热带乔木树种……一般来说，在我们这个地区，原生皮可割10年左右。我们农场，现在说法应当是我们营、我们团，我老是改不了这个口。我们团地处位置还要靠北，纬度还要高些。所以种植橡胶时，首先是选好宜林地，做好林段规划。这是十分重要的。”边参谋从背在身后的军用水壶中，将水倒了些在自己的嘴巴里，继续说：“我们这次培训主要解决的是新建连队，新开林地，即将进行的胶苗定植的准备工作。关于割胶的事情那都是六七年以后的事了。但今天既然走到了这片林地来，我也顺便说说割胶的事。大家看这批树，看它的割面。割得多漂亮……”加敏知道这是全团割胶能手，老魏头的女人割的。
“不是说不漂亮的人就割不出这种割面，而是说我们每个人要做好一件事，都要下工夫……”边参谋说起橡胶津津乐道。
加敏一边走一边看，一边在手里的笔记本上不停地将重点记下来。不管别人咋看边参谋，加敏很敬重他，因为他在专业上的确是把好手。
每年一度的大会战在牛肚子山拉开了序幕。满山红旗飘飘，喇叭声阵阵，牛肚子山上架着的高音喇叭一刻不停地播送着各种鼓舞士气的内容。有表扬某某单位提前完成定额任务的简报，有某某小组的决心书，有革命歌曲的亢奋和悠扬，也有几个样板戏拖声带腔的段子……整个牛肚子山的坡地上沸沸扬扬，笑声、歌声和锄头碰击山地的铿锵声不绝于耳……
加敏她们住临时工棚，工棚搭建在一个队的晒场边。有五六个老职工的婆娘，正和边参谋嘻哈打闹，排着队等着边参谋给她们拈体重。边参谋轮着将她们抱起来，在怀里抖一下，说出她们的体重，她们称他总是一说一个准，八九不离十。“这老婆娘好沉！你男人压着你……哈哈哈哈……”“这个老婆娘轻飘飘……”被边参谋喊作老婆娘的这些女人也就四十左右。
这边肖五子、袁和平他们几个男生看着，在这边“啊啊啊啰”地一阵乱叫。
袁和平说：“加敏，你不是对边参谋的印象不错嘛？总是说他这好那好的！这就是他的好！完全是个流氓。”加敏抿了下嘴说：“我说的是他的业务能力……”
正在这会儿，这个队老魏头的女人挑着一对大胶桶往晒场这边来，她分明远远就看见了边参谋在这里嬉闹，却目不斜视地挑着胶桶穿过，往井台边去。
边参谋见状收住了自己的行为，将地上衣服捡起来就走。
这是个老连队。连队上割胶工不少，但割胶有名的要数这个老魏头的女人。这女人三十出头，是50年代末从昆明来的垦荒队员。在昆明读完高小，遇云南农垦动员支援边疆建设，就来了。这女人书读得不多，可天生聪慧、绝顶俊俏。她的头发又软又细，还是栗色的，鼻子挺拔而秀气，白生生的细米牙在两片红唇中闪闪发亮。喜欢穿着一身自己用手工缝制的黑色绵绸衣裤，领口开得比一般人低些，袖口做得长做得大，像个灯笼。她说天气热，这样穿舒坦。飘飘荡荡，脖子上的细嫩肌肤时隐时现，胸口前头的双乳扑扑腾腾。鬼才知道，边疆从早到晚的强光烈照，居然没让她的皮肤晒黑。可能是割胶工的缘故，早晨四五点起床，太阳还没有出来，中午收胶时，也在胶树林里穿，几乎晒不着太阳。最妙的是她屁股长得圆滚滚的，腰却柔软纤细，典型的蜂腰肥臀。这女人走路像是风中荷叶，一步一摇摆，特别是她挑着胶桶从山坡上下来那个劲，有风情。
那些老职工，当然是男人，说起这女人来，唾沫星飞溅：这老婆娘晒不黑！她身上那皮子白……
加敏他们虽和老魏头不是一个队的，可一到兵团，对这女人的风流和“作风问题”就有耳闻。人说“红颜女子多薄命”，在其他人身上灵不灵不知道，反正放在她身上是千真万确的。说这个女人到边疆时，也不过十六七岁，人还没有到，总场搞人事工作的干部就将她做了分配，到了以后给她做工作，很快就嫁给了老魏头。老魏头是个好人，也是个退伍军人，在连队还当过支部书记，爱这个女人，拿她当宝贝。这女人嫁给老魏头时，没有现在这样好看，人干瘪瘪的。结婚不久就生了第一个娃，她现在已经是两个娃的妈了。生了娃的她，越长越好看，私下里，人家说她有的是男人的滋润。她家娃不像她家男人老魏头，众所周知。引以为证的是老魏头在她嫁过来不久，一次上山砍竹子从山上摔了下来，好不容易救活了一条命，从此断了一条腿，再也没有直立的两腿。最重要的是，那一摔，听说老魏头命根的功能全部报废。这之后关于她与某某，又和某某的不正当关系，不断有传闻。
近年她与边参谋热络，据说，边参谋每晚必来。边参谋那只形影不离的黑贝维克多，必然蹲在老魏头家门口就是最好的证明。
5.拯救
晚上，月亮静悄悄地挂在夜空中。肖五子一把将爬在一排土墙房子上的黑娃儿和袁和平揪了下来。他们这两天老是喜欢爬这排房子这间房子的墙头，这是一排老职工的砖瓦房。云南农垦的砖瓦房基本是统一样式：土坯墙、木梁、瓦顶，墙体近一尺厚，窗户开得小，屋里光线极暗。这既不同于当地少数民族竹笆子结构的建筑，也不同于云南当地农村汉族传统的以木结构为主的建筑，应当是远在中南地区的湖南农村房屋的特色，那自然是从湖南来的老职工从家乡带来的。云南农垦有上万从湖南迁来种橡胶的农民。
这一伙人往里瞅的这位置是老魏头家。老魏头长期不在家，去了山上苗圃地。
黑娃儿用一只眼睛从窗户边的一个缝往里瞅，肖五子将黑娃儿拉开后，自己凑了上去。
看到边参谋这会儿刚刚进门，老魏头那女人半推半就，两人终于搂在一起，一撩门帘地进了另一间屋子。几个人立即跟着他们移向另一间屋子的墙根，糟糕，这间屋子窗户遮得清丝严缝，任何角度都看不见里面的事情。只听到里面一阵阵忙乱的声音。
正在这时，黑娃儿首先发现不远处一对亮晶晶的杏仁形眼珠死死地注视着他们，他们知道，这就是边参谋的黑贝维克多站在离他们不远处。它头颈昂起，耳朵直立，将他们一伙人盯着。黑娃儿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维克多已经冲了上来，死死地拽着爬得最高的肖五子的袖子就往下拖，将肖五子愣生生地从墙头扯了下来。维克多用嘴死死拽着肖五子的袖子，它没有声响，却异常坚定，意思很明显，对于肖五子他们的行为极为不满，接着又去拉黑娃儿和袁和平。
袁和平说：“他妈的，老子说是哪个，这样拉这样拽的。下来了下来了！老子们下来了！乖！别拽我！”维克多将他拽到地上，还是不甘心，又拖着他往远离房子的那个方向拉。维克多异常警惕沉着，但又特别把握分寸，一点没有让他们感到疼痛。
“这就得乖乖！这就是黑贝了！”肖五子嘟嘟囔囔，没有丁点儿对维克的埋怨责备，反倒赞扬维克多。
“行行！我们走了不就行了噻！”肖五子从小喜欢摆弄狗，对边参谋这只纯种德国牧羊犬维克多是倍加喜爱。很明显维克多认识他们，没有将他们当敌人，否则不可能这样客气。
这还没有怎么的，就被维克多拦住了。大家围坐在操场上，甚为不平地又开始了讨论，老魏头这一年被派到山里头新建的胶树苗圃守护小树去了，听说是他自己要求去的，这女人咋都不跟着去。人家是胶工，割胶能手，不应该放弃自己热爱的工作和事业去夹皮沟守胶苗。老魏头着实也拿这个女人无法，总是任她去，他太迁就这个女人。敢向毛主席保证老魏头真正是冤枉，全体人民都知道了，就他还蒙在鼓里。老魏头真是可怜，我们哪能见死不救。主要是边参谋讨厌，他才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大家坚决要为老魏头打抱不平，还说要去解放世界上三分之二的劳苦人民，首先应当解放老魏头这个老兄。大家越说越是群情激奋。
一会儿工夫，一个关于帮助老魏头，拯救他的风流老婆，打击边参谋的计划已经初步成形。大家推举袁和平担任这次行动的全面指挥，他们四五个人，开始着手实施的准备。
6.捉奸
最大的障碍是边参谋的维克多，必须引开边参谋的维克多，否则一切无从下手。
关于引开维克多的重大任务落在肖五子身上，五子这家伙自小就喜欢动物，特别喜欢狗，对狗的习性了如指掌，“狗最忠实，特别是黑贝这类高智商的纯种德国牧羊犬……”
有人说“狗的弱点是贪食，给他丢几根骨，它不会不啃”，“骨头放在锄头上，锄头通电……”他们常常用此办法，将锄头上通电后再放点食物，狗常常上当，这是他们一解自己嘴馋的最佳办法。出主意的谢老三话一出口，立即遭到肖五子的强烈反对：“不行！维克多是只好狗，不能伤它！绝对不能！”语气斩钉截铁。“假如有任何伤到维克多的事情，我退出！”袁和平也很肯定地说，“不行！”
“去偷医务室的麻药……”
“不行！绝对不行！”肖五子坚定不移地反对。
袁和平想了想说，五子，你对狗的习性了解，你拿个主意出来，既不伤维克多，也可以把它引开。
“我们目的是搞边参谋，绝对不能伤着维克多！”五子仍然义愤填膺，不语。
“用骨头，或者母狗……”旁边有人出主意。
袁和平说：“对。母狗！总之引开维克的任务全交给你肖五子了，其他人各自准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