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以仪陇县城为基点眺望开去,那它们就是两座相当遥远的桥。它们的名字也取得蛮好,一个叫板桥,一个叫龙桥。
无论你从仪陇的哪个方向前往这两座桥,都要经过一个地方,那就是三河。
顺着三河老街上那条窄窄的巷子穿出头,跨过一条小河,车开始顺坡而上,且越来越陡,至山腰时,已经一边是高山,一边是深谷的景象。山愈高,谷愈深。虽然斯地海拔不到七百米,但车至山顶,人们大抵都能找到“高路入云端,险处不需看”的感觉。一位在板桥工作多年的干部感慨地说,三河到板桥不到二十公里,但公路还是泥结碎石路的时代,每逢下雨,进出都要三小时左右。而一位曾在县委宣传部工作的女干部的娘家就在这一带,她曾经详细地讲述过有一年春节背着娃娃回娘家的情景,一家三口在雨雾和泥泞中几乎是连滚带爬,走到家门口,已然成了三个泥猴,让娘家父母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这些人是谁。
上得山来,自然要下得山去,依旧是傍山而行,依旧是高山深谷。但下山总是比上山要轻松得多。渐渐地,山隐在身后的云雾里,而眼前却开阔起来,当一条弯弯的小河以细波澄碧之美跃入眼帘时,我已知道,离板桥不会太远了。
果然没出一根烟的工夫,一处20世纪80年代粮站或供销社风格模样的建筑便满目沧桑地迎面而来,车道也在不远的前方戛然而止。下得车来,一看挂在门楣之上的铭牌,写着“府街”二字。
板桥的历史很久远,可上溯至魏晋、隋唐。以至于一见“府街”二字,我便有了这里是否曾经有过什么府存在过之类的臆想。但乡上的干部很快让我失望。他们介绍说,这里是一条新街,之所以叫府街,是因为乡政府就在这条街上。我放眼打量,这条约五十米长的街上,乡政府大院居右,而农村信用社居左,两大与农业、农民和农村息息相关的机构济济于一街之上,端的是方便了农民,并让短短的一条府街有名有实了!
走到府街的尽头,从地理上分析,这是一处山崖,但就在山崖之上,陡陡地向下躺着一条小巷,这就是老板桥最早的出入口了。当地人说,府街其实是近现代场镇发展的产物,而在1949年以前,府街还没有出现在板桥。我举步拾级,缓缓向下,近九十级台阶,设有八处缓冲街沿,给脚步以抑扬顿挫之快感。巷子窄窄的,房子老老的,石阶有新有旧,旧的棱角圆缺,苔藓黝黑,沧桑老态,莫辨年龄。新的显然是后来维修的产物,从石质到工艺,都能分辨出现代手工浮躁而应付的痕迹,一些杂草与丛生植物从石板与石板间的缝隙里顽强地钻出来,或坚定不移地爬上街边的墙壁,或懒卧道路之上,不时地亲吻着行人匆匆的脚。我去的那天,天上突然飘起了毛毛雨,吹在脸上,冰凉冰凉的。因为不是逢场天,斜斜向下、长约百米的巷子里居然一个人也没有,这让我可以独享一份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幽古之情。我甚至在那里想起了戴望舒,脑海里情不自禁地朗诵起他那些“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寂寥的雨巷。我希望逢着,一个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的曼妙诗句来。
丁香一样的结着愁怨的姑娘始终没有出现,巷子已在我的脚下延伸到了尽头,曲径通幽之后,穿过一道石质拱门,居然柳暗花明,一条长长的街横躺在眼前,又看门楣上铭牌,上面写着“关帝庙街”。
这是板桥的主街,也是最长的一条街,大约一公里吧。我从左走到右,又从右走到左,古老的板壁房混在现代建筑之中,虽然满眼的不伦不类,但却也是时代向前演进留下的新老交替的印迹,普通的百货店、农用器具店与手机、电器商店在这条街上彰显着这个边远小镇的繁华,而街的尽头一片临河的地方正在进行着的楼市开发,几幢高楼栉比而起,更使这里的人气与商机毕露无遗。
初到一地,名胜自然是要去访一访的。在有点像街心广场的地方,我发现了关帝庙的踪迹,这座建于明清时期的圣庙,虽是这条街的标志性建筑,但却在四面高楼的包围下,不由自主地佝偻着,如一个全无生气的小老头,破败且极不起眼。庙分上下两层,太多的岁月痕迹已使它面目全非,门楣上无匾,门框上无联,作为民间武财神的关公塑像也不知所踪,庙门紧闭着。但侧面开了一个门,探头一看,竟是一家理发店,墙上横七竖八地张贴着不同种族、不同肤色的美女头发造型招贴画,几个头型花哨的红男绿女正忙碌着为顾客洗头剪头。我无法上到第二层,但从外面观察,晾在二层阳台上的花花绿绿的衣裙以及男式短裤、背心,女士头巾、内衣,可以想见这一层应该是这个乡村洗发中心服务员的蜗居了。我难以评判这是文化遗产的物尽其用还是对文化遗产的一种糟蹋与蹂躏,但心底里却堵着一声无奈的叹息。
而在板桥颇有名气的李宦寺与鼓镜寺,因距乡政府较远,时间也紧,就没有去成,追问当地人,大抵说得出李宦寺与鼓镜寺就是两座庙,但是什么庙,供什么,却无一人能知其所以然。我想这李宦寺大概应该是为纪念当地一位李姓为官或为宦的名人而建的祠堂演化而来。倒是鼓镜寺有人能说上一点皮毛,大致是寺外有山,形如一面鼓鼓的铜镜,可照天地日月与万象人间。遥想起来,真的是好山好水好寺庙,心中暗想,以后有机会还是要去瞻仰一下的。
在街上踯躅了半天,才想起要去寻那座桥。刚好街上伸出来一条小巷,穿出去就看见波光粼粼的河了,一座两条青石板并排拼出的石桥横在河的两岸,长约十米,宽不过两米,我以为这就是传说中的板桥,结果当地人说这座桥是20世纪70年代建造的。真正的板桥应在下游乡卫生院外的河面上。相传湖广填四川时,一大户人家搬来这里,为了经营河对岸的农田,建起了一座石板桥,后人称之为板桥,这也是板桥地名的由来。现在这里已经建起了一座水泥桥,至于当年的板桥如何消失在板桥人的眼里,现在的居户包括几个七八十岁了且一直在这里生活的人都说不清楚,当然我也不会找到好的答案,唯一能做的就是望着河床发呆。
在上游目所能及的地方,一座水坝拦河而起,那也是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产物。当地人一用水坝蓄水,二用水能打米磨面,晚上还能小范围地供电,这当是板桥最早的现代化印迹了。据说每年的桃花流水时节,总有鲤鱼跃过堤坝,久而久之,当地人便将堤坝以上的河段称之为鲤鱼河了。
时光荏苒,当年的板桥已杳若黄鹤,但更多更靓的桥却架起于河岸,时间犹如板桥河河水,青山挡不住,毕竟东流去,板桥两岸的山山水水、旮旯角落,早已笼罩着改革开放成果共创共享的晨曦。
看罢板桥,又上山,又下山,回到三河,又从老街上那条窄窄的巷子穿出头,再向立山方向爬山,到达半山腰的两路口后,顺山而下,山依旧陡,路依旧弯,风光依旧这边独好,一座小镇就深藏在仪陇东部李基山与千丘榜两山之间的深谷之中,深谷有小河。为方便两岸交通,当地原著居民与客家而来的人们于清乾隆三十七年(1772)联手在小河两岸造起了一座石拱桥,桥的两头均用大石圆雕成龙的图案,一头是跃跃欲飞的龙头,一头是霸气冲天的龙尾,桥上还建有木质穿斗结构的卷拱式风雨长廊。顾名思义,当地人叫这座桥为龙桥。也有少数客家人称这座桥为风雨桥,寓桥可遮挡风雨且客家人势单力薄需风雨同舟之意,但终究没有敌过龙桥来得形象而通俗,久而久之,桥下本不知名的小河成了龙桥河,而依河而建的集市在清同治年间也成了龙桥场了,因在大山之中,它很快就成了商贸集散地。当地曾有歌谣曰:
龙桥河,水流长,河上龙桥跨小场。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
说到龙桥,还不得不说一说它的姊妹桥。清乾隆六十年(1795),同在一条河上的秋姓人家,因要经营河对面的土地,同时也想借此彰显秋氏一门的财力,在距龙桥不远的河上新建了一座建筑占地面积一百七十九平方米,桥长二十一米,通长三十二米,宽六米,孔跨度十九米,用青砂岩条石和板石砌成的单孔拱圈式拱桥。桥面正中间两侧,朝着上游的一侧有龙头雕塑,另一侧是龙尾雕塑。建成之时,秋氏想取名为新龙桥,不想却遭到了龙桥人的激烈反对,说我们这桥本来也是新的,凭什么你们要叫新龙桥?正纠结之际,恰逢有结婚的新人坐轿要从桥上通过。秋氏一门为增添新气,便拦住大轿,有些戏谑也有些刁难地要求新娘下轿给桥取名,取得不像不允通过。谁知新娘本系小家碧玉,落落大方,三寸金莲下轿后,略作沉思,朗声说道:“新人过新桥,桥美人更娇,此桥取名新拱桥,千年古迹万年牢。”秋氏大加赞赏,当即给新娘送上红包,并如约将桥名称为新拱桥。
光阴荏苒,转眼两百多年如梭。新拱桥不幸遭遇十年浩劫。龙尾在运动中被毁坏,但在众乡邻的倾力保护下,龙头幸存了下来,直到今天,人们依稀可见石头雕塑的“龙嘴”大张,嘴里含着宝珠,龙首问天而向,显得格外威武,而桥拱内壁上刻写“大清乾隆六十年修建”字样依旧清晰可辨。1987年经仪陇县政府公布为文物保护单位,2010年被南充市政府公布为文物保护单位。
今天的新拱桥,早已停用,一座新桥已取其功能而代之。而龙桥,老桥的桥面与安居其上的风雨长廊已毁于1965年的大水,成了龙桥人遥远的记忆。只是在老桥的墩上飞架而起了一座水泥桥。桥变了,龙桥的子孙观念也变了,和板桥一样,小小的龙桥虽处大山,却丝毫不减它连通外界、冲出大山的豪迈。两桥虽遥远,但却始终保持着那颗与时代同呼吸、共命运的心。而这,正是两桥与时俱进的动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