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你会问,二道河何许地也?怎么一不小心就和爱情这样美好的字眼挂上了钩来?
其实答案很简单,二道河就是二道河。因为此河从仪陇县二道镇穿场而过,人们便将这条河唤作了二道河。而要将它唤为爱情的河,是因为这里曾经美女如云,爱情如歌,如果用“留连戏蝶时时舞,自在娇莺恰恰啼”来形容当时的市井盛况,可能是再恰当不过的了。
曾几何时,仪陇是蚕桑生产大县,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是家家门前屋后有桑,户户男女老少晓蚕,无论是产量还是质量,都在20世纪中下叶为千年绸都南充城撑起了一片繁荣的天空。1979年,邓小平访美,打开了中国丝绸业继丝绸之路后重新走向世界的大门。1980年,经南充地区行署批准,组建了仪陇丝绸厂,厂址就设在二道镇。一度被外人笑谈“重工业打石头,轻工业打锅盔”的仪陇从此有了一家不再是打石头或打锅盔的轻工业。
似乎只在一夜之间,二道镇的一个山湾里便异乎寻常地喧闹起来,宽阔的厂房,高耸的烟囱,气派的大门,进出的车辆……让从未见过工厂为何物的二道人奔走相告:瞧,我们这里有工厂了!
但二道人很快发现,工厂还不是真正的兴奋点,让二道一下子繁华起来的并不是工厂本身,而是在这个工厂里工作的工人。
“春蚕到死丝方尽”,好像是宋代词人李清照的唐代“大哥”李商隐在唐代写的一句千百年后大家还耳熟能详的爱情诗。但真正工业化的春蚕到死丝方尽,却需要一批又一批的产业工人通过极其复杂的工序来完成。从剥茧抽丝,漂白烘干,形成丝锭,到织成云绸锦缎、金缕玉衣,无一不需人的亭亭玉立与纤纤玉手。
于是,一大批亭亭玉立而又长着纤纤玉手的缫丝妹从四面八方走进工厂,出现在二道街头。她们的出现,如枝枝梨花春带雨,似朵朵红杏入眼来,让曾经土里土气的二道镇,无论是街头还是巷尾,一夜之间橙黄橘绿,青春毕露,刹那间变得时尚与鲜活起来。
正可谓花惹蝶怨蝶恋花。在改革开放刚刚露出生机的时代,如花似玉的美女集结地,当然会吹响恋爱响遏云天的集结号。于是乎,机杼之声尚未在工厂车间发育成熟,一大批追蜂惹蝶的翩翩君子已不期而至。
斯是时也,工人阶级作为无产阶级先锋队的当然代表,权力至高无上,处于毫无地位的青年农民自然是无法去二道的工厂门前找到一把情窦初开的感觉的。就那个时代的丝妹们而言,也是靠拼哥、拼姐、拼爹、拼实力等因素才有幸跻身这一先锋队之列,自然对自我价值倍加珍惜。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二哥”们理所当然地被不屑一顾,教师层面的被列入可以考察或交往的对象,而军人与干部则被当仁不让地列入首选之列。
惜乎中国工厂太多,而二道又地处偏僻,青年农民固然自惭形秽,不敢去二道潇洒地走一回,但军人与干部可选的空间又太多,不一定非要去二道。于是二道便成了教师或准教师以及本土干部“求其友声”的天堂。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一个或寒窗十年或苦心孤诣跳出农门的干部或教师自然想与一个费尽心思或心血成为工人的丝妹或工人喜结连理,就像资本的市场与需求一样,供需双方劲往一处使,心往一处想,最佳效果是不谋而合或强强联合。
当时,仪陇干部最多的是在金城镇,而教师后备队伍在位于永乐镇的仪陇师范。于是,二道便当仁不让地成为仪陇未婚男同胞心中求偶的圣地。每至周末,仪陇各个大区通往二道的班车人满为患,蓄大背头的、提手提录音机唱着“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或“甜蜜蜜,你笑得多甜蜜……”的、穿五颜六色喇叭裤的、脸上架着墨镜腕上扣着电子手表的、斜背吉他的、穿着甩尖皮鞋的……一个个精雕细琢、刻意求工,或风度翩翩,或油头粉面,或信心满满,或心烦意乱,径奔二道而来。而在二道的丝妹们也早早地“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当然,他们或她们都期待着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或一见钟情,既定终身;或与白马王子或梦中情人三点秋香,绣球红尘。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情窦初开的年轻人虽处时尚的当下,却走不出宋代欧阳修早就预设好的相逢、相知或相遇的美妙场景。无论是皓月经天还是星光万点,无论是淫雨霏霏还是秋风飒飒,二道河周末的空气几乎全是青春或暧昧的气息。在荷尔蒙过剩分泌的亢奋状态下,灯红酒绿的餐馆场场爆满。那时还没有情侣座这个概念,几个相互认识的男同胞请上各自的意中人,在美酒、佳人、试探、暗示、幻想中金樽对月,大快朵颐。
彼时的娱乐生活不像现在,有歌城、院线、迪吧、夜啤酒、茶坊……偌大的二道镇娱乐设施就一家电影院,经常放些《巴山夜雨》《庐山恋》《好事多磨》《今夜星光灿烂》《知音》之类的国产片,一些初恋中的人儿喜欢在酒足饭饱之余选择看电影,两个人羞羞答答地坐在一起,貌似全神贯注地看着电影,似不经意地碰碰手、踵踵肩,电影的情节虽在眼里,但心中却既甜蜜如饴又惴惴不安地断面组接着关于自我爱情与人生未来的蒙太奇。
处在热恋的人就不一定非要看电影,他们已经修炼到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牵着手儿压马路的水准了。于是夜幕中的公路边与小河畔,随处可见“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的成双成对的浪漫景观。路过的时不时可听见暗夜中的某一个地段或某一个角落陡然发出一声青春的尖叫或一阵咯咯的笑声,有些娇态,有些夸张,但更多的是甜蜜。
当然还有更浪漫的,那就是执子之手,上魏家山野炊去。
魏家山,是位于二道镇的一座山。清末客家移民潮中,一魏姓移民率先到达此地,并插占为业,故名魏家山。山由三尖包、七窝梁、刀背梁、走马岭、女儿寨、大包梁、甑子山、天星寨、鸡公岭等山峦组成。因山间林木丰茂,绿荫蔽日,20世纪60年代初仪陇县兴建国营林场时,曾将这里作为基点。因沾了“国营”二字的光,这里的生态得到了较好的保护。山上空气清新,泉水甘洌,野花缀地,藤蔓繁茂,层峦叠嶂,松柏参天。更有三星古寨与奇石异峦隐身其间,神秘神奇。由于森林形成的小气候,山间常有山岚出岫,云雾缭绕,座座山峰如云海之中的蓬莱仙岛。登此山也,飘飘若世外,何似在人间。
且在视野较为开阔处图将一处既可呢喃私语也可并肩望远的宜人之所,一块塑料布铺在地面,将汽水、可乐、香啤露(80年代流行的酒精型饮料)、果珍,甚至还有白酒摆在上面,当然还有卤菜、白斩鸡、花生米,以及仪陇土特产冰糖麻饼等可口之物,录音机在一旁唱着张明敏的《我的中国心》或董文华的《十五的月亮》,可能还有郑绪岚的《太阳岛上》或《红莓花儿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之类的流行曲。一群人成双成对地在山坡上和着节拍跳交谊舞,引得一些在远远近近耕作的农人纷纷停下手里的活计,伸长了脖子看新鲜。也有背了把吉他的,但多半是道具,偶尔也有人用它来展示一把才艺,于是山岗上便响起了“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泉水叮咚响……”的弹奏与歌唱声和嘻嘻哈哈的欢笑声。受到歌声的感染,二道河也在山脚下,于波光粼粼间眨巴着情窦初开的眼睛。
这样可人的爱情风景线持续了十多年,或纯净,或凄美,或绝唱,或悲怆,无论是卿卿我我,还是轰轰烈烈,红尘滚滚,悠悠我心,都在二道河的两岸留下了各自的雪泥鸿爪。
20世纪90年代末至21世纪初,由于国际市场的影响,曾经辉煌的丝绸业不期遭遇寒流。和各地一样,二道丝厂也难以挽回地无可奈何花落去,并终于在二道河与魏家山无限眷恋的目光中从人流如织走向人去楼空。
二道河,一条曾经淌满了爱情的河,由此成了曾在这里爱过、恨过、奋斗过的人们心中的记忆之河。
1996年,笔者赴二道镇采访。彼时,二道丝厂已有气虚之象。漫步在街道及厂门前,我曾试图追问二道的历史沿革,并期望在芳草萋萋的河岸去找寻一些让人泪花飞溅的爱情故事,但满街满厂的行色匆匆,并没有人认真理会我的好奇。倒是在仪陇与蓬安茶亭的交界处,碰上了正在改造的仪(陇)北(碚)公路仪陇段指挥部的领导,他说他们将在交界处建一座牌坊,要我写一个像对联一样的东西来展现仪陇的风采。起始,我的思维老是停留在关于二道、关于爱情的层面上,但终究没能在笔下风花雪月出来,一直到牌坊建成,指挥部领导催着要了,才写了两句很正式且与二道无甚关联的东西来,至今尚在牌坊之上:
一路坦荡出帅乡,
两德浩气入襟怀。
至于二道镇的历史,我认真探究了一把,它原本归属蓬安。据清光绪二十二年《蓬安县志》记载,自唐肃宗乾元元年起始,二道就属蓬州管辖。清初为蓬州上北路二道场,并管辖今天的复兴、岐山、赛金等地。清末归蓬州北路徐家乡。1940年始设二道乡。1952年划归仪陇版图,并在此设立光芒公社。1982年撤乡设镇。之后又在撤乡并镇时将新城乡尽收囊中,变成了一个辖二十二个村委会和一个街道居委会的大镇。至于为什么名叫二道,别说我,就连在二道土生土长的仪陇领导与朋友,包括《蓬安县志》都不明就里,说不出半点有用的子曰诗云来,无奈之下,我也懒得再理会它。我想,只需要记住二道河、魏家山,当然,也不能少了繁华落尽的丝绸厂和那些已灿然落幕的爱情故事。如是,脑海里的二道元素与二道情结也就丰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