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能回去了，开心吗？”
杨骁转过头，问程依。
他把眼镜摘下来，仔细地擦干净，而后再从容地带上。
他一直都是这样不急不躁。
刚才冒着雨大步跑过来的时候，程依还真是第一次看他那么着急。
“怎么是你来接我？”程依问。
“他们没告诉你，是我么？”杨骁递给她一个保温壶，说：“喝了热茶，到后面去把这身囚服换了，去酒店好好洗个澡，睡一觉。”
他的语气，像在哄某种小动物。
程依拿着毛巾，粗糙地搓了搓鼻子，把保温壶放下，钻到车后座。
“那是给你准备的衣物。”杨骁说：“是按着我记忆里，你的身材买的，不过，现在看着更瘦了些，吃苦了吧？”
他说话的时候，从车里的倒车镜看程依，看到她已经开始脱衣服了，于是，伸出纤长的手指，把倒车镜调了角度。
“嗯。”程依回应了一声。
杨骁不敢回头，盯着雨刮器，说：“可以了吗？我开车了？”
程依甚至没出声，只是凭空点了点头。
杨骁就似乎是听到了，微笑着将车子开了出去。
程依把脚搁在坐垫上，抱紧了双膝。
她身上的衣服，布料柔软，就像是杨骁本人，总是能给人温暖的感觉。
她打了个喷嚏。
杨骁默默地把冷气关了。
一路无话，两人一前一后，仿佛什么也不用说，大家都懂。
杨骁在一家很小的酒店前停下来。
“这是这个小镇上最好的了，我都看过了。”他转头，看着程依，说：“只是将就一晚，不要紧吧？”
程依在困倦中回过神来，懵懂地摇头。
这是什么话，一个刚从牢里逃出来的人，能洗上热水澡，吃上热汤热饭，就已经很不错了。
她怎么可能去挑剔这些？
她刚要拉开车门下去，杨骁说：“等等。”
程依也停住了动作，等着杨骁熄火，打开伞，下车，拉开她的车门，站在外面，接着她。
似乎一滴雨水也不想她被淋到。
程依抬头，看着挡住了风雨的伞，觉得有些可笑。
自己这样的人，还值得别人这么细心地对待吗？
“抱歉啊……”杨骁看她光着脚，说：“我没考虑周到，没给你买鞋子，怎么办才好……”
程依说：“没关系。”
可是这鞋，是牢里发的，已经不能再穿了。
她正要光着脚下去的时候，杨骁把雨伞放到她手里，说：“拿着。”
他转过身，半蹲下来，说：“上来吧，我背你。”
程依本想说不必了，可是杨骁却说：“你光着脚走进去，人家会觉得你很奇怪。”
程依爬上了他的背。
他清瘦的个子，肩膀却很宽，步子也很稳。
程依有些不好意思，表情十分僵硬。
杨骁却摇摇头笑了。
“你笑什么？”程依问。
“看着挺瘦，原来那么沉啊……”
“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
“没事，还有几步路就到了。”
……
他说的几步路，程依看着还有很远。
一个那么细心的人，连内衣裤都想到了，怎么能没有想到鞋子。
进了房间，程依才发现，鞋子就放在门边，全新的。
“我是故意的。”杨骁笑着说：“你不会打我吧？”
不会，怎么会。
就凭着你这张脸，也没几个人能下狠手。
程依摇了摇头。
“我的房间在隔壁，有什么事叫我。”杨骁说：“我去给你准备吃的，这里人还挺和善，答应借厨房给我用。”
嗯。
程依点了点头。
跟杨骁在一起，任何的女人，都会变得话很少。
所有的一切，他都为你想到了，以一种你不会抗拒的方式，照顾着你。
什么都不必多说，他知道你想要什么，知道你需要什么，甚至能看懂你正在想什么。
程依并不太喜欢这种感觉。
自从手术过后，她总觉得自己跟杨骁的关系，变得很微妙。
要说朋友，谈不上，说是同事，也太过见外了。
一个把你看光光，连你的神经都了如指掌的男人，很难对他放轻松。
杨骁走了之后，房间里恢复了平静。
程依走到窗边，外面的雨还在下。
这样也好，一场大雨，能把所有的痕迹都冲淡，就算发现了她出逃，也没那么快追来。
她看着漆黑的夜空，轻松地舒了一口长气，然后把窗帘拉起来。
站在花洒下洗澡，听到门口的动静。
她本能地握紧了拳头。
杨骁在外面，仿佛有透视眼，能看到她的紧张一般，轻声说：“别怕，是我。”
程依拳头逐渐放松了，温暖的热水使得整个浴室里全是雾蒙蒙的。
这一刻，她才觉得自己真的自由了。
她走到房里，杨骁已经走了，只剩下满桌子的饭菜。
有鸡汤，有米饭，有沙拉，有牛奶，还有她喜欢吃的水果。
所有的一切，都是温热的。
看似清淡，却营养丰富。
像是杨骁能做出来的东西。
程依拿着筷子，大口吃着饭，喝着香醇浓郁的鸡汤，眼眶也是火热的。
吃饱喝足了，她往床上一跳，任由自己陷入柔软的床垫里，任由蓬松的被子把她的脸，埋了起来。
她把脸捂在被子里，笑了。
谁也没看到，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一个很夸张的笑。
发出咯咯的笑声。
她翻了个身，盯着泛黄的墙纸。
房间的电话响了。
程依接了。
“吃饱了吗？”杨骁问。
“……”
“你在点头对吧？”杨骁说。
“……”
“又在点头。”杨骁笑了，“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程依摇了摇头。
杨骁说：“你床头有个包，里面有你回国用的护照，机票，有一部手机，还有一些现金。”
“嗯。”程依说：“看到了。”
“明天就回去了，兴奋吗？”杨骁问。
程依躺在床上，耳边贴着电话听筒，杨骁的声音很温柔，像是温暖的温泉水，泡着泡着，就觉得脑袋晕乎乎的。
“嗯。”程依说。
“睡吧，明天我叫你。”杨骁说。
“……”
“又在点头？”
回应他的只有程依均匀的呼吸声了。
她已经太长时间没有真的放松下来了。
终于可以不用担心，不用在夜里，握紧磨尖的牙刷警惕，不会有人在夜里拿枕头闷死自己。
就算再强大的人，也总有精神崩溃的时候。
程依熟睡之时，杨骁来到她的床头。
杨骁看着她，听着呼吸声，喃喃自语：“没有失眠情况……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