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雨良在更衣室里,把身上的西服脱下来。
其实他不想换,那上面有程依的味道,虽然很淡,虽然别人不会知道。
但他自己心里清楚,那就是程依的味道。
就算自己变得七老八十,老得眼睛也看不清了,牙齿也掉光了,所有的器官都衰竭了。
还是能闭着眼睛,闻出谁是她。
想到这里,孟雨良叹了一声,算了吧,妄想吧,怎么会有那一天。
都活不到那一天,就别拖累她了。
“孟先生,婚礼就要开始了,宾客已经入席,我们要抓紧时间化妆了。”
化妆师提醒道。
他脸上的伤,还是挺明显的。
红可以遮瑕,可肿起来就难办了。
孟雨良回头,看着换下的那套西服挂在那里,工作人员准备收起来了。
“等一下。”他温柔地说着,走过去,走近了那套西服,想要再摸一摸。
他发现西服领子的地方,有一根长发。
趁着所有人都不在意,他把那头发藏到了手心里。
这是她的。
没人知道,她也不知道自己掉了一根头发在我身上,只有我知道。
孟雨良温柔地笑着,坐在了化妆镜前。
他一直低着头,趁着没人注意,摊开手心,看着那根发丝,暗暗地笑。
那种窃喜,无法用任何的语言来形容。
他郑重地,把那根发丝,缠在了自己的右手无名指上。
左手一会就要套上别人的戒指了。
只要不是你给我戴的,都没什么意义。
发丝很细,没人会看到,没人会知道,只有我自己知道。
所有的一切,都只有我自己知道。
在婚礼司仪的声音落下之后,孟雨良走向了会场。
他一边走着,一边在人群里搜索那张臭脸。
她不会坐在显眼的位置,一定会躲在某个角落里。
果然,在偏僻的角落里,孟雨良发现了她,那张小小的脸,无论在多灰暗的地方,都能发出光来。
程依抬眼看过去,一脸的鄙视。
两人的目光撞上,她不再躲闪了,狠狠地瞪回去。
人渣。
程依做了嘴型骂他。
孟雨良看到了,他笑了。
“下面,我们有请新娘出场……”司仪拿着话筒宣布。
孟雨良在舞台前站定,转身,看着自己的新娘,他把右手背到了身后。
李宓在父亲的搀扶下,走到了孟雨良身边。
在牧师的见证下,两人相继说了我愿意,交换了戒指。
孟雨良说我愿意的时候,目光穿过了李宓的脸侧,直勾勾地落在了偏僻的角落里,看到那人不见了,他有些慌,有些失望。
他捏紧了自己的右手。
今天所有的激情,都用光了,再也提不起兴致。
他以为程依溜了,凭她的个性,不会在这种场合待多久。
他并不知道,程依在外面打电话。
到了快敬酒的环节,孟雨良低声伏在李宓耳边,说:“我去一趟洗手间。”
他紧张地到处乱串,眼光一直在搜索。
程依站在大厅里,找了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接了电话:
“为什么那么久才接?”慕思凡的声音,很疲惫。
“里面很吵啊。”程依说:“我在李医生的婚礼现场呢。”
“冷么?”慕思凡问。
“冷。”程依说。
他去了热带国家,那边不冷,程依知道的,所以也没多问。
“你怎么会冷。”慕思凡一本正经地说。
对于这种无聊的对话,他乐此不疲,跟别人,他累得一个字也不愿多说,但是对程依,他能说上一整天。
“我为什么不能冷。”程依问道。
“你应该很热。”慕思凡说。
“为什么?”
“我把你藏在心脏的位置,这里的温度,常年38摄氏度,你不应该会冷。”
程依不自觉地笑了。
“笑了么?”慕思凡问。
“嗯。”
“你就不能对我说些好听的话?”
“我也把你放在心里。”程依说。
“那样,我估计会被冻死,你的心脏,常年是零度以下。”慕思凡说。
“我又不是死人。”程依说:“凭什么你有一颗火热的心,我就不能有?”
“我不管,你不能学我。”慕思凡很正经地说:“你想不到一句好听的话,我就不挂电话。”
“我不会。”程依说。
大白天的,非要逼人家在电话里说什么情话,又不是闲得没事干了,明明很忙啊。
“那我留在这里,不回去了,这里的男人,可以娶好几个老婆。”慕思凡说:“把你贬为小老婆,因为你嘴笨,不会说话。”
“你敢。”程依说:“怕是没死过吧?我嘴一点也不笨,你晚上的时候,明明爽翻了!”
“你说不说?”
程依很为难地皱紧了眉头,说:“我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能想到最好听的,就是……你快点回来。”
“为什么?”慕思凡说:“这么普通,你还想让我回去?”
“因为想你了。”程依小声地说。
慕思凡握着电话,耳朵发烫,指尖酥麻。
是啊,出门在外,最幸福的,不过是家人一句,早点回来,想你了。
“明天谈完了合约,我立刻就回去。”慕思凡说。
“嗯,我挂了。”
“你说一句,爱我。”
“我在心里说了,听见没。”
“赶紧说!说大声点!”
“爱你。”
“说老公我爱你。”
“老公,我,爱……”
程依没说完,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把电话挂了。
她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猛地转身一看,什么都没有。
刚才明明感觉有人在身后。
孟雨良失魂落魄地回到婚礼现场,要开始敬酒了。
李宓看他情绪不好,问:“去躺洗手间回来,怎么就这样了?身体不舒服么?”
孟雨良没再说话,连笑都很勉强。
他仓惶地回来时,心里一直回荡着程依的声音:
“老公,我爱你。”
原来她也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
还谈什么高兴,老天真会开玩笑,给了给甜枣,又打了一个闷棍。
为什么要出去找她。
难道是期望她为了自己这个人渣的婚礼伤心不成?
她怎么会?
现在她完全开始新的生活了。
“李医生……”
程依的声音出现在身后,孟雨良握着酒杯,转过来,眼里藏着冰霜,看着她。
他右手握拳,太使劲了,无名指缠着的发丝,崩断了。
他的心,也随之拉入了深渊。
“哦,你来了?”李宓高兴地笑着,挽着丈夫的手,大方地看着程依。
“嗯。”程依举着酒杯,说:“实在不好意思,我还要赶飞机,先过来敬酒,祝二位白头到老,永结同心,早生贵子……我先干为敬,有时间私下再聚。”
李宓笑盈盈地,脸上洋溢着得胜者的喜悦,她点了点头,跟程依碰了一下。
孟雨良愣住了,没有任何动作。
还要赶飞机,是因为那通电话,想要给对方一个惊喜,连夜赶到对方的身边去。
孟雨良心里的痛,根本抑制不住,痛得连酒杯都握不住。
“雨良,程总跟你敬酒呢。”李宓碰了他一下。
孟雨良上前一步,看着程依,拿着酒杯跟她碰了一下,说:“是公务行程么?”
“不是,私人行程。”程依笑着看他,尽量表现得大方。
“是临时决定的私人行程吗?”孟雨良问。
有些唐突了,李宓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程依笑着说:“这跟孟先生没什么关系吧?”
她对上孟雨良的目光,有些震惊,这个家伙,为什么用这种受伤的眼神看我?
这种眼神,好熟悉……
程依被击中了内心,心中浮现起杨骁的脸。
第一次拒绝他的求婚戒指时,就是这双眼睛,眼睛里藏着一整季的梅雨天。
李宓横身挡在两人面前,说:“我来替我丈夫喝吧,程总有事就先忙,不耽误了。”
程依点了点头,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