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忙截断他的话,宋词不敢再坐进那辆坐过无数遍的路虎,害怕自己在熟悉的场景和属于他的味道里难以自拔。仿佛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说,神色并无太大变化的欧隶转身拉开车门。约摸十分钟后,两人走进闪着霓虹的大门。这是一间极具特色和情调的酒吧,除开热闹大厅,还开辟有别具一格的小包间,包间名称都以国外著名城市命名,里面则配有相应城市介绍与特色摆设,诸如巴黎,伦敦,米兰,柏林等等。
欧隶要的这间,名叫布拉格。
布拉格是她曾经心心念念想去的地方。
他说过,以后回到意大利,必定带她去布拉格游玩小住。
而没说的是,在那儿,时光静美得不像人间,只要她在身边,他愿一夕苍老。
淡淡熏香萦绕于内,墙壁颜色热烈而烂漫,极具异域风情的地毯与厚重华丽窗帘遥相呼应,暖黄灯盏在摆有一排小花篮的木桌上空洒落莹莹辉华。在缠满绿藤的椅子里落座,宋词看到房间角落的四脚高桌摆有一尊米兰昆德拉的雕像,旁边静立一本他的代表作《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窗外,夜色迷离。
悦耳音乐缓缓流过,静谧与芬芳的包间仿佛与世隔绝,在这儿,没有纠结爱恨,唯有安宁和美。
同眺夜景的他们谁也不愿意打破这份久违且难能可贵的感觉,许久,神色寂寥的欧隶低低开口:
“我要回意大利了,继父身体日益恶化,要回去主持大局。”
“噢。”心头传来针蛰般的细密疼痛,宋词保持眺望的姿势,同样低声:
“我以为你办完事情早回去了。”
“宋词,你…你愿意和我回去吗?”
搁在桌畔把玩火机的手抖了抖,稍顿几秒,眸色深深的他继续道:“我知道这个问题可能让你很难回答,或者根本不愿回答。如果是这样,没关系,我还是要问,即使没有答案。我也知道自己不是欧黎,没有和你一起生动过的青春,没有共同的美好回忆,我只是欧隶,一个在异国长大要是没有意外完全与你无交集的陌生人,是我亲手毁了你的安宁,所以,请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还你幸福快乐,好么?”
最后一句,勾起某些并不深刻的回忆——
那时两人感情甚好,有时,他会跟她说很多小时候的事。
他说自己从小不喜欢求人,唯一一次是求继父。尽管继父对他母亲情有独钟,但在那之前,他有三次婚姻,膝下子女众多。欧隶作为拖油瓶的继子,自然不被他放在眼里。任何地方都免不了你争我斗,尤其在庞大家族,他继父也不例外。既然卷入斗争无法避免,欧隶谨记哥哥的鼓励立志取代继父,他所要的,就是一次机会。所以,他去求了继父,诚恳而卑微的求他给一次机会。
他还说,当时,他讲的是:
所以,请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证明我并不给他们差,好么?
心脏忽然像被人揪得紧紧的,水雾再度氤氲眼眶的她终于看向对面消瘦清矍的男子:
“你觉得,我能做到么?”
“可是…”欧隶欲辩,只是找不到合适的字眼。可是什么,可是自己并不介意她到底是爱不在的欧黎还是自己,可是欧黎已经逝去而活着的人应该更好的活?不,不,都不合适。唯一合适的,只有沉默。眼见对面的人泪如雨下,他想像从前一样伸手替她擦掉,只是手臂那么沉重,抬起半分就耗费全部力气。
“抱歉…”
见他神色越发寥落,她心如刀绞。可是,刚想点头,她又会想起欧黎——
一个人能同时爱两个人吗?
饶是做过再多情感类节目,她也回答不出来。
世间千万情感,若桩桩有迹可寻,何来那么多痴男怨女?
人心,始终是最深邃最难以探索的深渊。
勾了勾淡粉色唇角,他摇头喟叹:
“不是你的错,要论有错,也是我。我不该出现在你的生活中,不该爱上你,更不该游走在爱与恨之间难以取舍。我妈在很小时候告诉我,说爱大于恨,我一直不明白,在我看来,只有强烈的恨才能衍生出毁天灭地的力量,比如恨继父其它子女欺负我,我便发誓有朝一日要他们臣服。经历过与你的一切才知道,如果当时我能坚定的忘却恨选择爱,结局会不同。于你和欧黎,我既像第三者又不像第三者,多费解的现实与关系。可能,一个从来以恨为生的人,不适合有爱。”
“你心里并非没有爱,否则不至于留远山性命,还帮他延续香火。”
“呵,只是觉得你想那么做罢了。”
“谢谢。”
“不客气。”
萧落一笑,深知她个性也不愿继续勉强的欧隶知道言既至此,没有必要多说,于是起身。
简明扼要是他一贯的风格,只是自然下垂的双手,一直忍不住颤抖。
无力张了张唇,宋词低头看到这幕,只觉酸楚。可惜,真的无力改变什么,欧黎,欧隶,三个人的关系就像一个诡异怪圈,不是没试过,而是怎么试都走不出来。既然如此,做好的选择可能就是从此分开,那样,至少彼此不会互相让对方的生活为难。
走出酒吧,尘世的喧嚣与夜风一道扑面而来。
终归没有与世隔绝的地方,终归要回到人间面对剪不断理还乱。
念及此处,哀伤无数。
“我们…我们能再拥抱一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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