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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章 情怀故人

既然已经发现了陈玉鲲的下落,那现在就肯定不能再交手了。韩金镛是何等的聪明,自打尚云祥充当和事佬开始,他就已经明白了,这是要从这群恶汉的口中套话,于是,韩金镛不再意欲交手,不但不能交手,他还有意化干戈为玉帛。于是,小英雄抱拳拱手,朝这个刚刚被自己打碎下巴的恶汉做了个揖,算是赔礼。

“陈玉鲲我们简直是太熟了!”韩金镛想到这里,觉得自己必须要说两句,先把这仇恨暂时化解了,于是说道,“这位大哥,那我这刚刚真是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我们和陈玉鲲大哥早就有个神交,但当时他在马帮,后来,马帮变成了米帮,我们之间的来往就更少了。直至后来他到了漕帮,我们之间没有了界限,这才开始真正的接触,可以说有个相见恨晚的感觉!”

“小子,你才多大,敢和我们陈大哥称兄道弟?”这恶汉打量这韩金镛,问道。

“小子自然是不敢,但论起辈分来,陈玉鲲喊我父亲师叔,如此算来,我喊陈玉鲲大哥都见外了,我得喊他师哥!”韩金镛见招拆招,说瞎话连眼都不眨一下。

“那这么说,今儿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了……”这恶汉将信将疑,不过,这恶汉心里也有个盘算,他兀自想到:“这小子年轻,但以他这岁数,他父亲备不住真是江湖中成了名的大英雄,如此说来,陈玉鲲尊称他父亲一声师叔,把辈分和这小子拉平,倒也不是不可能”。

“相请不如偶遇,既然今儿遇到了陈大哥的手下了,我们暂且就先不去熊毅的府上了,先去拜会一下陈玉鲲大哥吧!”韩金镛故意做出了一副兴奋惊喜的神态,回头对李存义、张占魁说道,“不知您老二位意下如何啊?”

“先去拜会陈玉鲲倒也不是不行,只是这姑娘……”张占魁故意露出一副为难的神色,说道,“要不然咱先去拜会孙作钊吧,让他先给断断这宗纠纷,别因为一个娘儿们,闹得满城风雨!”

“不用!不用!真不用!”刚刚被打碎了下巴的恶汉,忍着剧痛,含糊着说道,“既然是朋友,这姑娘又向你们求救了,那就是她与你们有缘。给她赎身不过百十两银子的价钱,就算我替陈玉鲲大哥做主,这赎身钱不要了,把她作为礼物送给你们,姑且跟你们交个朋友!”

这恶汉心里清楚的很,虽然黄河畔全部的花酒楼都是孙作钊的买卖,可孙作钊平日里最痛恨的就是逼良为娼。刚刚这一案要是让孙作钊知道了,自己不但下巴被白白打碎,说不好还要再受其他责罚,与其如此,还不如就吃了这哑巴亏!

“百十两银子啊,那这事儿就也好办了!”李存义点点头,他朝尚云祥递了个眼神,伸出了三个手指。

“来,这三锭银子,你收好!”尚云祥从怀中摸索出三个银元宝,硬塞到恶汉手中。

“这元宝俱是官银,五十两一个,怎么来的你也别问,问清楚了是病!反正你把元宝底部磨平,切碎了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李存义说道,“两个元宝是这姑娘的赎身钱,另外一锭银子,给你做抚恤养伤的医疗费!”

“这……这……”下巴被打碎的恶汉,疼的实在是说不出话来了,他只是一个劲儿的摆手拒收。

“叫你收下你就收下,都是朋友,哪里还有这么多的客套!不过,咱话得说在明处,今儿你一会儿还得瞧郎中去,就算了,明天你得把这姑娘的卖身契给我!”李存义说道,“亲兄弟都得明算账,更何况,这姑娘还是我们买来的!”

“放心,放心,这您放心!”旁边的恶汉搭茬,说道,“那您四位什么时候来找我们陈玉鲲大哥?”

“今儿时间不早了,再去叨扰难免有些失礼,明天一大早吧,我们吃过了早饭,便去他那里!却不知,他现在住在哪里啊?”李存义答道。

“我们住在两江会馆里!”一恶汉说道,“会馆就在黄河畔,我们一会儿就去给陈玉鲲大哥送信儿,明天一大早,恭候各位光临。不过,您几位的名讳,却要赏给我们,我们也好有个交代!”

“名字?名字我们就不说了吧,明天给他个惊喜!”张占魁故作神秘的表情,说道,“久未谋面,我们老兄弟之间,也得有个离析玩笑啊!”

“得嘞,那我们就先假装不知道了!”恶汉答道。

“行,那今儿晚上咱也别去找熊毅了,也别去寻逍遥了,这就走吧!回店里!回店里睡觉去!”张占魁向李存义、尚云祥、韩金镛和那姑娘说道,脸上带着轻松。

一场风波将起,三言两语间,师徒四人随意编了几句瞎话,竟然得知了或与知府胡志章命案有重大关联的陈玉鲲的下落,也算是有所收获。

可那姑娘,却已经万念俱灰,她只以为,自己刚逃毒手,又入魔窟,而且看刚刚交手那一幕,随便一个少年,只一拳便重创了追自己的那恶徒,自己现在想逃都没法逃了。

一顿饭的功夫,他们一行五人又回到了得月楼。

谁又料到,刚进入跨院,迈入了堂屋,张占魁便收起了满脸的轻松,他恶狠狠的瞪着韩金镛,说道:“孽徒啊,孽徒,谁让你刚刚动手伤人了?你还不,给我跪下!”

临行前有过交待,张占魁和李存义还特地嘱咐了尚云祥和韩金镛,切莫轻举妄动,可韩金镛却一时意气勃发闯下了祸。张占魁即便是装样子,也要斥责韩金镛几句。

当然,师徒情深,韩金镛对自己的师父,还是了解的。正所谓“当面训徒,背后教妻”,甭看师父口风冷,说不定,他心底里还赞成自己的所作所为。

但师尊为上,韩金镛还是服服帖帖的跪了下去。

尚云祥年纪虽大,但辈分小说不上话。李存义固然是要说一说情的。

“我说兄弟啊,你就别苛责韩金镛了,若不是他出手搭救这姑娘,咱也不会福至心灵,轻而易举的就发现了陈玉鲲!”李存义说道,“小伙子,别跪着了,起来,起来!”

师父不发话,韩金镛不敢起身,却又有刚刚被搭救这姑娘,悠悠下跪拜倒,口中念念有词:“诸位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但听你们刚刚话里话外,也是江湖人,也与那陈玉鲲也是一丘之貉,如此说来,也不是什么好货色。所以,即便你们搭救于我,我也不会知你们的情。做牛做马为奴为侍,我石玉梅认命了,可你们要以武力相逼,我现在就死给你们看!”

“这……”韩金镛尚未起身,这名叫石玉梅,刚刚被搭救的姑娘又跪下了,看样子,她是误会了,张占魁唯恐这误解加深,才说道,“你们俩,都起来吧!”

韩金镛自是起身,石玉梅这姑娘,却铁了心肠,绝不起身。

见状,不把事情说个明白,这姑娘是决计不会起身的。张占魁这才问道:“这位姑娘,你是石玉梅是么?你怎么流落到那个烟花柳巷之地了?”

“只怨我命苦!”石玉梅咬紧牙关,不愿再赘言一字。

“嗨,姑娘,你误解我们了!”尚云祥见石玉梅果然是忠贞倔强的很,摇摇头,说道,“我们是江湖人,这不假,但我们可不是像他们那样的下五门的,我们是上三门的人物!刚刚救你的这小兄弟,他叫韩金镛,这是他师父,名叫张占魁;我叫尚云祥,这是我师父,名叫李存义!”

“是啊,姑娘,我们和那群恶汉交手解救你,是初心;和那些恶汉套近乎,确实见招拆招,故意为了打探陈玉鲲的下落。说起来,这陈玉鲲和我们有偌大的关系!说起来,姑娘,你识字么?你若识字,我们这里有公文,你一看便知!”李存义说道。

“我当然识字!”石玉梅这姑娘回答。

李存义向尚云祥点了点头,令尚云祥掏出了公文印信。

石玉梅将信将疑的读过信,这才知道,自己遇到了替朝廷办理要案的江湖人,一时间羞赧脸红,知道自己错怪了救命恩人,再次悠悠跪倒,连连磕头,说道:“石玉梅瞎了双眼,误解了救命恩人,还望诸位见谅。”

“姑娘,你起来,我们也是信口开河,胡乱编造些谎话,只为了唬住刚才那几位恶汉。”李存义一把将石玉梅搀起,问道,“你这姑娘,知书达理、识文断字,究竟怎么会流落到那烟花之地呢?你一定受了不少的委屈!”

“唉,确实!要怪,只能怪我命苦!”石玉梅轻轻叹了一口气,气若幽兰,双眼却已经噙满了泪花,她只说道,“我的祖上在湖北黄梅县,世代富农,至曾曾祖石卓槐,考取了黄梅县监生,乾隆年间,因为著有《芥圃诗抄》,犯了王讳,被凌迟处死并株连九族。时有一忠心老奴,为延续石家一脉香烟,抱起仍未满月的石家幼子逃离石氏祖宅,避祸至湖南,他老人家隐姓埋名,将此幼子抚养成人,并在幼子成年后把身世全盘相告。那幼子便是我的曾祖。不曾想,自我的曾祖起,我石氏三辈单传,到我这一辈,我父与我母只生我一女。我母亲殁的年轻,即便家门每况愈下,为了延续香烟,我父还是又续娶一房。可那房续弦刚为我父生下一子,我父便也撒手人寰。那续娶的另一房是个蛇蝎女人,竟然不顾骨肉亲情,手足之情,贪财起意,把我麻昏卖给人贩子。待我再醒来的时候,已经被卖到了这里来,几经打探才知道,这里是河南开封府。他们既然把我买来,当然要从我身上赚钱,意欲强逼我入欢场。可我焉能从命,以死相逼。开始是老妈子规劝,见软的不行,他们便来硬的。那几个恶汉,隔日一骂、三日一打,强逼我就范,我自不肯从命。今日恰巧是趁他们落空的机会,这才侥幸逃出,没想到,刚刚逃出,就遇到了您几位深明大义的恩人!”

寥寥数语,竟然道出了几世的冤屈。听闻此话,师徒四人自然是无尽的唏嘘。

“放心吧,你暂时跟着我们,是安全的。这‘得月楼’又是大店名店,想来那几个恶汉即便周知了陈玉鲲,发觉了其中的蹊跷,也不敢到此来闹事,即便到此来闹事了,他们那群人的能耐也差得远,你自然是安全的!”张占魁说道,“今晚你自己睡到西厢房,让韩金镛和尚云祥到东厢房挤一挤!时间也不早了,咱们各自歇息,有什么话,明天早餐时再说!”

五人各回各屋,各自安睡。

书中有云,石玉梅终于逃离了虎口,即便厢房狭小,自也是如同香闺。她躺在床上,仿佛几辈子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此刻终于沉沉的睡去。

韩金镛与尚云祥挤在东厢房,各自盘膝而坐。

尚云祥只听得,韩金镛的呼吸时而深沉、时而浅显,时而浮躁、时而不安。

“怎么了?师弟?”尚云祥向韩金镛问道,“心乱如麻?”

“我……唉……我只是想起了个故人!”韩金镛既然被问到,只是窃窃说了一句,便再次闭眼不再多言。

韩金镛的脑子里,全都是钟芸的身影。

“倘若几年前,在钟芸被掳走时,有深明大义之人解救于她,那她就不会枉死了!可怨可叹,世人多是懦弱之人。”韩金镛心里遗憾的想着,“可这样的怨恨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时常责怪那些人,责怪那些曾经见死不救的人,责怪他们的懦弱!如果不是他们视若无睹,钟芸便不会死!”尚云祥只听到,韩金镛突然轻轻的说着,“然而,他们的懦弱又有什么过错呢?在这极权时期,暴民横行,与其说懦弱是懦弱者的处世选择,倒不如说这是他们的一项权利。毕竟,这懦弱为乱世之中的人们提供了安身立命之所。毕竟,世人不都是习武之人。毕竟,世人不都有英雄情节。”

“钟芸是谁?”尚云祥又问。

韩金镛竟没有再回答。他只是盘膝而坐,呼吸深沉,静静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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