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剧组
江城初夏的梅雨时节连绵了两周有余,淅淅沥沥的雨水无止尽般浸透了这座大都市的每一个角落,久不见阳光的城市建筑、往来人群仿佛都笼罩了一层氤氲水汽,用顾朗的话来说就是——
“再下下去,我都要发霉了!”
时隔两年再次加入新战队的顾朗最近适应得不错,除了日常训练和参加比赛外,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与程曼相处上,此时他正打着把大黑伞接女孩回家。
两人下了公交车,不急不缓地走在回罗兰小区的路上,顾朗将女孩护在人行道内侧,自己却被疾驰而过的轿车溅了一身水,骂了两句后才发出了以上感慨。
程曼听觉敏锐,自然知晓刚才发生的小意外,她从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年轻男人,“先擦擦,回去记得洗个热水澡,明天我会检查的。”
介于上次被女孩闻出他五天没洗头的糗事,顾朗咳了两声转移话题道:“江城什么都好,就是一下雨就停不下来,整个人都湿漉漉得像是怎么也干不了似的。”
抱怨了两句,顾朗嘶哑的嗓音愈发低沉,像是陷入了不好的回忆里,“而且,雨天……真不是什么好日子,两年前的那天也是这种时节,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罗兰小区吗?当年我就是在旁边那块工地上出事的。”
顾朗沉浸在灰暗的记忆中,这是他两年来第一次对别人说起那个雨夜,即使是上次对程曼的坦白也不过是事实的一部分罢了,并未如透露细节和后续。
“我之前不敢对你说的是,那晚因为我慌不择路地逃跑,害得两辆车发生碰撞……我没死,却害死了别人,虽然法律界定我也是被害者,但也是间接加害者,这让我很长一段时间无法面对他人。”
顾朗自嘲地说道,“还好这种连续雨水的天气很少打雷,否则我肯定会有更大阴影。”
年轻男子将身旁背着琴盒的女孩纳入怀中,紧紧地拥抱着,沙哑的声线微微颤抖着,“曼曼,我只有你了,请不要放弃曾经那么卑鄙又龌龊的我!”
女孩瘦弱的身躯连带着苍白的脸庞一整个被埋在顾朗并不算宽厚的胸膛间,也不知是因为雨夜的阴冷,还是被发颤的男人感染,女孩单薄的背影竟也颤抖不已。
梅雨季节的深夜街道上,鲜少有人愿意在外逗留,这对黑伞下相拥的年轻男女仿佛被全世界遗弃般静止在原地,顾朗久久等不到女孩的回话,心慌地更加不愿放开怀抱,沉默逐渐蔓延开来,黑伞似是一道与世隔绝的屏障,伞下才是他们的永恒。
之所以选在这样的时机袒露心声,也是有原因的,他即将离开江城前往帝都参加重要比赛,如果顺利的话,不但要在帝都停留很久,还有可能要出国。
“曼曼,我要去帝都了。”
顾朗终是打破了凝固的空气,一直沉默不语的女孩下意识拉紧了男子的衣摆,深埋的脸庞看不见表情,出口的话语却令人心碎,“你,也要抛下我吗?”
“别抛下我,我什么都可以不要了,别抛下我……”女孩细弱无力的声线充满了无助迷茫,身子抖得更加剧烈,宛若一株正在经受暴风雨侵袭的小草,她将自己蜷缩在男人温热的怀抱里,恨不能融为一体,“求求你,别抛下我……”
顾朗眼眶一红,想要扔下雨伞狠狠抱住女孩,又怕雨水将她淋湿,他紧攥住伞柄,用双臂揽住程曼瘦弱的身躯,“我怎么会抛下你,相信我曼曼,我会带着胜利、带着荣誉回来的,我要让你成为全世界最幸福的新娘!”
“不要,抛下我,一人……”
女孩微弱的、断断续续的话语随风飘散在初夏时节的雨夜里,成为顾朗一生也无法忘怀的梦魇。
两人分别后的漫长黑夜,均是无眠。
一道惊雷炸响于天际,毫无睡意的程曼光着脚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侧耳倾听着窗外狂风暴雨掀起的喧嚣,她从琴盒里拿出陪伴多年的大提琴,细细摩挲,在又一阵雷鸣声响起时,缓缓拉奏起了《悲怆》。
这首由贝多芬钢琴奏鸣曲改编的大提琴版,有着与原版不同的韵味,大提琴独特的叙事性使其愈发温柔深情,充满安宁的力量,然而其中深藏的悲怆一点儿也不少。
女孩纤弱的背影掩映在深重的黑暗里,窗外的万家灯火次第熄灭,唯余寥寥琴音挣扎在暴雨倾盆的子夜,如程曼飘摇不定又永不言弃的人生,也许注定孤寂,但包容、希望、坚韧从未缺席。
“Theendisalwaysgood.Ifitisnotgood,itisnotend.”
——结局总是好的,如果不是,就意味着这还不是结局。
***
梅雨季节的结束,意味着炎炎夏日的到来,也意味着一年一度手游界最为关键的总决赛正式拉开序幕。
顾朗所在的“PAY”战队一路杀进了全国四强,并在连续一个月的厮杀中拿下了全国第三的好成绩,这才是顾朗加入PAY的第一年,队员的赛前合作甚至不超过三个月,取得如此佳绩已经出乎大众预期。
不少媒体宣称,PAY战队的MAN(顾朗游戏名)是这届比赛中最大的惊喜,他如同一匹强势登场的黑马,终将带领着上个赛季籍籍无名的PAY走向辉煌!
外界人士的吹捧和赞美,远远无法动摇顾朗的心神,为了能够配得上他心中完美无缺的女孩,这些都不够,还不够!
然而他离开江城已快两个月了,无论如何,他都要先回去一趟。
他,很想她。
8月下旬,顾朗带着他的奖牌兴冲冲地赶回了罗兰小区,刚到小区门口就看到程曼上了一辆计程车,还没来得及打招呼车子就已启动,顾朗顺手也招了一辆计程车,跟了上去,一边拿出手机打对方电话。
这一个多月来,他一有空就会打电话给程曼,女孩会语气轻柔地诉说近期发生的故事,还会打开扬声器拉奏欢快的大提琴曲,在赛前鼓励他、安抚他,他们虽然相隔千里,彼此的心却仿佛近在咫尺……
顾朗觉得,他上辈子大概是拯救了银河系,才能遇到程曼这样的女子!
“嘟——嘟——”
等待接听的短暂时间,与程曼相处的种种画面飞速闪过,电话始终没有接通,顾朗奇怪地皱了下眉头,抬眼一看,计程车已经行驶到了近郊,程曼的那辆车仍没有停下的意思。
顾朗握紧手中的智能机沉默了下来,直到司机师傅问道:“咦?前面的车是往墓园方向的,还要继续跟吗?再往前就开不进去了。”
“您在前面停吧,我自己走过去。”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顾朗现在不想让程曼发现他,在墓园门口停车显然太醒目了,程曼听力很好,甫一靠近就能听出顾朗的脚步声。
果然,顾朗刚到达墓园门口,程曼抱着买好的花束,在工作人员的引领下往墓园深处走去。
望着前方缓缓前行的背影,顾朗心下明白,女孩应该是去看亡故的父母了,不接电话也许是因为心情沉重,没有心思说话。
这般想着,顾朗尾随在女孩身后,准备等她拜祭好父母,再上前给她一个惊喜和安慰。
不远不近地跟着女孩来到了两块墓碑前,职业电竞选手的绝佳视力让顾朗清晰地看到了墓碑上的刻字与相片,两位长者笑容和煦而温暖,看在顾朗眼里,却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顾朗呆呆地看着程曼蹲在墓碑前,献花、点香、擦拭墓碑、呢喃低语,陷入迷乱记忆中的他脚下一错往前迈了几步,宁静的墓园里周围仅有程曼二人,女孩很快就发现了熟悉的脚步声,她下意识转过身挡在了墓碑前,不确定地问:“阿朗?”
本应走上前给她一个拥抱的年轻男人,自语了一句:“不会的,不会是这样的……”就迅速后退两步一转身便跑远了。
镜头拉远,孤零零站在墓碑前无措地伸出手臂的女孩,发疯般埋头向前奔跑的男子,一静一动的两道身影越离越远,四周整齐排列着的一座座墓碑,横亘在二人之间,仿佛隔着生与死的鸿沟,难以逾越……
是的,生与死。
两年前造成程曼家两死一伤的车祸,就是由顾朗引发的。
那是一个盛夏的雨夜,程曼一家趁着暑期开车到外地游玩,回程途中,恰逢大雨滂沱,又连续驾驶了好几个小时,程曼父亲很是疲惫,眼看着快到自家小区,不免放松了戒备。
突然,一个男孩从路边冲了出来,雨湿路滑,程父紧急打方向盘,却不想直接撞上了迎面而来的大卡车,坐在前排的程家父母当场死亡,程曼坐在后排幸免于难,却因头部遭受剧烈撞击,损伤了视觉神经,导致失明!
那个男孩就是被一伙凶犯追打而逃跑的顾朗,他目睹了整个车祸,甚至上前想要救出车里的一家三口,可惜,一切都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