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时节的一个夜晚，程曼带着自己精心准备的水果，走进了她想要主动结识的好心人的工作间。
甫一进入狭窄的小屋子，程曼略有些不适的皱了下鼻子，显然专门为几个大男人设置的闭塞空间里不会有什么好闻的气味，尤其是在气候逐渐降温、通风成为不可能的情况下。
“咳，”顾朗有些尴尬地抓抓头，“要不我们去保安室吧，就在旁边，深夜值班我一般在那里，现在时间也快到了。”
程曼弯了弯眉眼，“没关系，我等会也要回去了，喏，这是我刚洗的水果，用开水烫了一些，你快吃。”
说着，女孩已然适应了窄小的环境，找到了一把小凳子，乖乖地坐在上面，仰着巴掌大的小脸对年轻保安歪了歪头，顾朗瞬间就忘了什么尴尬不尴尬的，接过水果就往嘴里塞，“唔，很好吃，谢谢。”
小姑娘感受到顾朗略带窘迫的声线，笑着缓和了氛围，“我这么晚来麻烦你，一是为了答谢你昨晚的帮助，还有就是昨天送你的薯片你没吃吧？我今天去超市时，那位阿姨才告诉我，结账时有人错拿了过期的薯片给我，这些水果就是她送给我做补偿的。”
顾朗塞水果的动作顿了一下，看着眼前女孩白净纯美的脸庞，心想着，不论超市里的人是真的弄错了，还是事后愧疚补偿，总不算太坏。
“没吃，我看到过期了。”
“嗯嗯，那就好。”
爱笑的女孩嘴角因常年勾起而自然上扬着，不施粉黛的面容毫无瑕疵，一颦一笑皆是风情，让遇到她的人总是为那双失去焦距的眼眸惋惜，不禁幻想着当它们绽放出神采时是何等的动人心弦。
小保安顾朗也止不住这样想着，嘴里就下意识问道：“你的眼睛一直是这样吗？”
刚说完他就反应过来，他吓得差点被口水呛住，赶紧补救，“不，要是你的眼睛能看见肯定很美…啊不是，我是说，眼睛还能治……”
感觉自己越说越过分，顾朗眉头都搅在一起，整张扑克脸都皱了起来，额头的伤疤显得愈发狰狞，程曼却没有太在意，似是被问习惯了，她轻巧地一一解答他的问题，“我不是先天失明的，是因为事故导致视觉神经损伤才这样的。我以前见识过各种各样的风景、色彩和人物，比从未看见过斑斓世界的天盲者幸运多了！”
拥有过再失去，难道不比从未得到过更痛苦吗？
心里这么想着，顾朗却不敢再触碰这个敏感的话题，沉默了下去。
安静而狭窄的空间里，一男一女的呼吸心跳声几乎清晰可辨，听觉敏锐的女孩略微不自在瞥过头，却将通红的耳尖暴露在年轻男人的眼前，顿时像是传染一般也熏红了他深色的皮肤。
程曼懵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来的另一个目的，转过脑袋望向小保安的方向，“你有空吗？能和我一起看电视吗？”
顾朗立马点点头，也没意识到对方看不到，就掏出手机直接点开视频平台，“你想看什么？电视剧、电影、综艺节目还是其他什么？”
“我最近在追一部悬疑破案剧，有点恐怖，但我一个在家不敢看，而且光是听声音看不到画面怪没意思的，你给我说说吧。”
“行，叫什么名字？”
“《罪案先锋》……嗯，就是这个，我看了前两集。”
“额……尸体就不用我描述了吧，你想知道什么？”
“男主帅吗？高不高？女主长什么样？男二声音很好听哎，他和男主谁更好看？”
“……”
四十分钟后，程曼满足地舒了口气，连声道谢后离开了保安亭，临走前歪着小脑袋问道：“我明天还能来吗？”
顾朗无奈又纵容地笑了，“可以。”
果然看到女孩脸上绽放出了熟悉又耀眼的笑容，一时间竟也心满意足起来。
此后的每个寒冷冬夜，两人仿佛与世隔绝一般，缩在这间狭窄不透风的保安亭中相互取暖，而原先充满直男癌气息的小屋子，也焕然一新，不仅干净整洁许多，还增添了不少可爱实用的小玩意，比如暖宝宝、小绿植、坐垫等等。
当隆冬的严寒席卷整座城市时，程曼再度敲开了保安亭的窗户，“24号傍晚，我们在商业中心广场有演出，你要来看吗？”
也是此时，顾朗才恍然意识到，又一年的圣诞节到了。
“好。”
他听到自己没有迟疑的回答。
***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当~”
圣诞节前夕的平安夜早已成为各大商场牟利的佳节，促销打折大甩卖，络绎不绝的人群被各色营销手段吸引，分流到了不同的区域，整个中心广场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甚是喧嚣。
不知多久没有逛过商场、走入人群的顾朗呆呆地站在广场中央，有些不知所措，今天的他打扮得很得体，穿着新买的长款大衣，精心修饰过的刘海遮挡住了额头的伤疤，古铜色的肌肤显得硬朗有男子气概，挺直腰板站在人前，很是吸引了不少行人的目光。
顾朗本身却没什么自觉，他来早了，不知该去哪儿等着，只好漫无目的在周围闲逛，商场里人多且闷，他不乐意进去。
冬日的黄昏总是来得很早，当晚霞的第一缕光辉散落凡间时，广场中央临时搭建的舞台上响起了暖场音乐，几乎是音符刚奏响的一瞬间，顾朗若有所感的目光便投向了舞台。
隔着无数行人和表演者，顾朗炽热的眼神精确地定格在身穿绿色长裙的女孩身上，为了应景，“弦乐四人组”分别穿着红、绿、白颜色的礼服，两位男士是白色西装，两个女孩则一红一绿，初看有点扎眼，看久了竟觉得十分融洽。
暖场的音乐很是欢快，过往的人群逐渐聚集在舞台下方，表演节目的重头戏自然不会是曲高和寡的古典乐，“弦乐四人组”主要负责开场的几首曲目，顺便引出投资方的目的：“今晚XXX品牌销售额的一部分将捐献给盲人协会，XXX品牌致力于更好的回馈社会，借助公众的力量帮助更多需要帮助的人……”
在主持人煽情的演说下，观众们似乎都为自己大把撒钱的行为找到了更高尚的理由，纷纷有钱出钱、没钱发朋友圈。
专注于演奏的程曼对此不以为意，只要最终结果是好的，她便心存感激。
是以，女孩拉出的琴声越发动人，他们选取的大多是知名度较高的曲目，比如小提琴四重奏改编的《天空之城》，还有现在正在演奏的《卡农变奏曲》。
《卡农变奏曲》的各种版本都有自己鲜明的特点，为了达到更好的演出效果，他们选取的是以大提琴为主的改编版本，开篇就是拨弦的欢快曲调，随着其他琴手的陆续加入，层层递进、互相模仿，达到了一种螺旋式上升的复调演绎，浪漫而浓烈。
平凡的韵律脉动着瞬息万变的生命力，如同天使一般让人迷醉而沉静。*
即便对古典乐没有鉴赏能力的人群，也似乎发现了其中的魅力般流连忘返，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小姑娘长得好看。
顾朗目光灼灼地紧盯着忘我演奏的女孩，他不懂音乐，却仍能听出程曼的演奏与其他三人的差距非常大，这种落差让他顷刻间唤醒了女孩说起过的零碎往事：
“我从小学就开始学大提琴了，学了十来年，在业余里还算可以吧，嘻嘻~”
“韩哥他们很厉害的，他们学乐器的时间虽然比我短，但已经非常出色了，我自认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不一定能达到他们的水平，他们…比我有天赋呢。”
“当初家人也不是不想让我走音乐道路的，只是我的确除了勤奋没有太高的天赋，技巧尚可再多的就没有了，这样是走不远的……”
“学大提琴是我最正确的选择了，否则我不敢想象以后会怎样过活。”
“不怕你笑话，我有时候会想，只要还拥有音乐，哪怕以后的日子会忍饥挨饿、孤独终老也没关系，一想到我能在琴音的伴随下走向人生的终点，心情就会彻底平静下来……”
“今天那个老板偷偷和我说想单独雇佣我，我拒绝了，我还不想和同事们分开，不过被肯定了真的好开心啊，哈哈！”
“今天我和李哥闹得不太愉快，明明曲子不应该改成那样的，其他人却还赞同了，为什么呀？”
“阿朗，我好难过，我偷听到他们说想换个大提琴手，呜呜……”
……
他的小姑娘那样的耀眼夺目，蜷缩在小小保安亭、封闭着内心与理想的自己，既配不上她也护不了她。
顾朗在演奏结束之时，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双手，他，还能重新开始吗？
“阿朗，你玩游戏好厉害啊，你的双手肯定非常纤长好看，我能，能摸一下吗？”
“对不起，我不知道……”
年轻男子凝视着自己断了两根手指的右手，自嘲地笑了，还能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