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心借着去厨房拿饭菜的功夫,打听出了一些消息,却又疑惑侯府为什么没有人提起刘氏的嫁妆呢?那么一大笔钱做靠山,叶知雯怎么也不会落得这种境地。
这个疑问暂且不急,再过几日邱复就要进府了,她得抓紧时间和叶知雯打好关系才是。
***
邱复到叶府教画的时候正是盛夏里最炎热的一段日子,在户外略走两步就开始冒汗,不用一刻就会汗湿背脊。
他天没亮就出门,避开了人潮拥挤的早市,提早等在叶府侧门外的阴凉处,身上新做的夏衫尘土未染,邱复悠闲地打开折扇轻轻摇晃,暗自轻叹,在进府前不至于形容狼狈了。
如此这般,待见到了主人家时,也能被赞一声“清风朗月”,岂不美哉?
“邱公子,请跟我来。”
邱复跟在侯府长随的身后,小心谨慎地进了前院书房,以往都是由小丫鬟或者仆妇们带路入香闺,一路调笑嬉戏好不热闹,他自认对任何年龄段的女子都有一番手段,而这一回却截然相反,让一贯游刃有余的邱复有些不太自在。
穿过门廊步行约半柱香,邱复见到一间掩映在松林间的大屋,屋前大树下摆设着石桌石椅,桌面上仿佛还能看到残留的杯印和酒渍。
可以想见皓月当空之时,书屋主人在此地或邀三两好友共饮、或自斟自饮的浪漫情怀。
想来主人家也是懂得风月之人,邱复忽然就放下了心,只要是“同好”就会有共同话题,就怕对方是个莽夫,那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
邱复步履从容地迈入书房,拱手拜礼,抬眼见到这位为人低调的毅勇侯,中年男子身量不高,略有些发福,面容白皙斯文,一副超然物外的书生气。
两人交谈了几句,多是侯爷对邱复的考校,半晌,侯爷满意地点点头,收起了邱复献上的字画,请他坐下说话。
“先生不必见外,既然是犬子极力推荐的人才,本侯自是放心的,只是毕竟是给侯府大小姐请的先生,难免要多问几句,我那侄女儿已是到了适婚年龄,若是此时传出什么不好的声名可不得了,还望先生多多体谅。”
“小生明白,但请侯爷放心。”
“那好,常禄,带邱先生去见小姐吧。”
邱复自觉地跟紧了名为常禄的随从,侯府后院可不是外男可以随意进出的地方,两人在二门处等待了一会,由侯府夫人安排的媳妇子带着来到前后院交接的一处院落,院中花木葳蕤、景色宜人,枝叶繁茂的大榕树立于庭院正中,蝉鸣不绝于耳,还未等人觉出燥热,便有阵阵清风送爽,沁人心脾。
院门口的石凳上懒坐着两位仆妇,见到外男赶忙站起身向屋内通报,一位丫鬟迎了出来,询问几句后送走了媳妇子和随从,将邱复带到了屋内。
屋内是精心布置的书房,敞亮又通风,一架屏风严严实实地隔断在书桌之前,遮挡住了邱复所有窥探的视线。
真是严谨的大家之风啊!
他如此感叹着,脸上却端出一副道貌岸然的君子做派来。
学画的第一日,两方相安无事地度过了,秋心始终低垂着眉眼站在自家小姐身后,看着她用心地勾画着笔下的花鸟,过分白皙的手指宛若白玉无瑕,吸引着秋心的全部目光。
“你想学画吗?”
柔婉的声线在耳畔炸响,吓得秋心连退两步,她抬眼嗔怪地看向叶知雯,“小姐,您吓我一跳。”
“我见你看得那么专注,是想要学画吗?”叶知雯认真地再次问道,并不介意自己新侍女没大没小的言行。
秋心眨眨眼,“邱先生是侯爷专门给您找的老师,怎么可以教我画画?”
此时已近晌午,一主一仆慢条斯理地收拾着书桌上的笔墨纸砚,反正大家闺秀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叶知雯也不是什么受宠的大小姐,平日里除了粗活重活,很多小事都要亲自动手。
指望丫鬟婆子?
叶知雯那凄清的小院里,仅有春兰一个粗使丫鬟和两个仆妇,后者远离闺房,做些脏累活,前者自然要包揽闺房内的所有杂事,即便再勤快的人儿也无法将小姐照料得无微不至,更何况春兰还喜欢偷懒。
她出门带的两个仆妇是侯府夫人专门配的,如今也作为侯府门面站在这个专门用于教画的院门口,既然是门面便不可能指使她们做活了。
叶知雯将清洗好的笔杆挂好,用丝帕擦干手上的水,不甚在意地回道:“你可以跟我学啊,而且你爹爹以前不是也会画画吗?说不定你学得比我还快呢!”
“而且总是我一个人画也怪没意思的。”
秋心很了解这种感受,在大院时自己被一众姐妹们包围也无法消弭这种孤独感,何况是从小就被全府上下忽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叶家闺秀”?
‘我只是想博取她的信任。’这样想着,秋心很开心地应下了叶知雯的提议。
自那日起,叶知雯上午学画后总会和秋心交流心得,然后手把手地将当日所学教给她,如此过了一个月,两人的画技均有所精进。
是夜,秋心当值。
叶知雯不喜春兰睡在她床下,且原先只有春兰一个丫鬟,总不能一直让她睡在床下脚踏上,便有了两个丫鬟值夜都睡在外间的习惯。
夜色正浓,秋心睡得迷迷糊糊时恍惚间听到屋内小姐的呼喊声,她一下惊醒,猛地坐起身披了件外衫就往屋内走。
昏黄的灯光下,绣床外轻薄的幔帐随着未关严的窗户漏出的晚风摇曳着,如烟如雾般笼罩着床上窈窕的身影,让睡意惺忪的秋心有种身处仙境的错觉,她下意识放轻了脚步声,缓缓靠近着那片“圣域”,她听到仙音穿云而来,“秋心?”
熟悉的声音和名字让秋心瞬间清醒,她快步上前低声道:“是奴婢,小姐有什么吩咐?”
“这天热得我睡不着,你陪我说会话吧。”
秋心应诺,拿起床边的团扇轻轻地给她扇着风,身体依靠在床头,“小姐睡吧,我帮你打扇。”
叶知雯抬手抢过丫鬟的团扇,往里翻了个身,拍了拍空出的床铺道:“你睡这儿,陪我说说话。”
看来不是热的,是真的睡不着。秋心在心里判断着,面上却露出否定的样子摇摇头,“奴婢是下人,怎么能和小姐同床?”
“但是我一个人睡不着,”叶知雯不满地嘟嘟嘴,撒娇地扯住丫鬟的衣袖,“就这一次,好不好?”
秋心犹豫了片刻,还是脱下外衫半躺在了绣床外侧,她再次拿回团扇微微摇晃着,“好吧,就这一次,要是被其他人看到了,奴婢可是要受罚的。”
叶知雯见目的达到了,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她没有放开手中的衣袖,而是紧攥在手心,踟蹰道:“秋心,你觉得邱先生怎么样?我是说,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秋心闻言心下一跳,她动了动身子,仿佛在组织着措辞,半晌才回道:“邱先生啊,应该是博学多才的人吧,教画也很耐心认真,小姐怎么突然问起他来?”
“唔…我告诉你一件事,你要帮我保密哦!”
秋心垂下眉眼看着躺在身旁的小姐,单纯善良又没戒心的小姐啊,她笑得分外真诚,“当然,我可是小姐的贴身婢女。”
她还是不习惯用“奴婢”自称。
叶知雯从不在意这些虚礼,她松开了手中的衣料,转而拉起薄被小心翼翼地挡住半张脸,然而红晕早已漫上了女子妩媚的眼角,勾出一道如胭脂熏染般的艳丽红痕,她软糯娇娆的声线透过薄被传出,“先生送了副花样给我,还,还说想为我画一幅画像。”
秋心当然知道这件事,事实上,他们有机会说出这些话,都是她有心支开外人的结果。
然而此刻她不得不做出惊讶的表情,“什么?他怎么敢?!”
单纯到惹人怜爱的小姐赶忙抓住她的手臂,“先生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只是……”
叶知雯根本编不出什么有说服力的谎言,还是秋心见不得她蹙眉才帮着找补道,“难道是老爷夫人的意思?”
“对,应该是叔叔婶婶的意思。”叶知雯坐起身连连点头,“他们一直想要为我找到合适的…夫婿,可惜我福薄消受不了他们的好意……”
说着,叶知雯眼神黯淡下来,她垂着小脑袋,长长的黑发便随之铺洒了半张床,有些与秋心散下的发丝交缠在一起,温暖又暧昧。
秋心不自在地捋了捋长发,她无法确定这位小姐难过的原因是“邱先生不是为了自己而帮她画像”,还是“自身命硬找不到好人家”。
她决定顺势套点消息,“小姐怎么会福薄?想要高攀侯府的勋贵公子不只有多少,侯爷、夫人定要好好筛选才是。”
毫无戒心的大小姐如秋心预料般对她敞开心扉,说起了自己“克父克母”的悲惨经历,“……想来叔叔婶婶是准备用我的画像来相亲吗?”叶知雯略带疑惑地问道。
“也有可能不是侯爷和夫人的意思。”
秋心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没急着追问叶知雯关于嫁妆的事情,而是暧昧不明地说道,“也许,这是那位先生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