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皇帝没有自称“朕”，而是自称“我”。
就和他那模棱两可的道歉一样，这是今生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凤凌寒沉默了片刻，没什么情绪地开口道：“弘王与兰儿本是我的堂叔与姑姑，我自然会照顾。至于道歉，你与我说并没有什么用处，那些过往我都没有经历过，若是当真想认错，那便对着你应该认错的人去说吧。”
皇帝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了，闻言却突然低声开口道：“朕知道你……没毁容，你不妨让朕瞧一瞧……让朕瞧一瞧，大哥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模样来着……”
喘息了片刻之后，皇帝的声音愈发低了，说话却连贯了起来：“朕记不大清了，万一找错了道歉对象，岂不是失了面子？”
凤凌寒闻言微微一愣，继而抬手取下了面具。
看到那张同先太子年轻时候足有七八分相像的脸之后，皇帝吃力地笑了笑，语气含糊地说：“朕老了……和大哥一比，朕，老太多了……”
皇帝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没人知道。
那一瞬间，他到底是在感慨光阴的流逝，还是怀念年轻时候的战场厮杀也再不会有人知道了。
因为没有人给他们解释这句话了……
凤子昂动作极轻地把皇帝的尸身平放在了地上，然后流着泪对着尸体默默地磕着头，凤子兰则是跪在地上哭的不能自已，几乎瘫软到地上，最后还是墨云汐过去半跪在了凤子兰的身边，用自己的身体支撑住了她。
玄火、玄云、玄风几人默默从那些大内侍卫那里接手了已经重伤的三个鬼面人，而那些大内侍卫则和尚且或者的十几名御林军跟着齐盛齐齐对着皇帝尸体的方向跪了下来。
城外的叛军还在攻城，唐奇正带着各路将士死守在城墙上，挡住了一波一波的叛军冲击；
皇宫里面，还有不少地方在进行着小范围的打斗，那些动手的人还不知道，他们分别效忠的人都已经死了。
凤凌寒在风中站立了一会儿，心中的情绪分外复杂。
他当初究竟有没有想过报仇呢？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若非墨云汐的出现，他可能连皇位都懒得念想，只想为大宁平定外敌，然后离皇帝远远的，不听封，不听宣，能看到朝堂稳定、百姓安康就好。
就连当初定下五年之约的时候，凤凌寒都在考虑，他究竟有没有想过要杀了皇帝？如果皇帝一死会使得朝局动荡，他真的能下手吗？
可现在皇帝死了，却不是死在了他的手上，硬要说的话，反而是死在了他的救援不及时上。
这种措手不及的情况，让凤凌寒一时之间心中有些莫名的怅然。对比于现在的情况，他宁可皇帝是被他一剑杀死的，总比现在这样的茫然要好……
肩头突然被人拍了一下，凤凌寒微微转头，拍他的是除了他之外唯一站着的那个——苏京墨。
被苏京墨这么一拍，凤凌寒便回过神来，再被还有些凉的春风一吹，他的大脑立刻清明了不少。
凤凌寒对着还剩下的两个鬼面人示意了一下，苏京墨会意地去帮玄风三人杀那两个鬼面人，而凤凌寒则移步到了皇帝的尸体旁边。
或者说，到了凤子昂的旁边。
凤凌寒低了低头，见凤子昂还跪在那里，便抬手将他拽了起来，然后开口说：“他既是把皇位传给了你，那你就先放下悲痛把宫里的事情处理一下吧？”
见凤子昂没说话，凤凌寒又问道：“今日这些事情我们事先已经安排好了人封锁消息，不必担心百姓震惊。只是……要不要先瞒着这边的事情处理了凤子阳的人？他们还在宫里。”
这时候凤子昂皱了皱眉头，终于转头看向了凤凌寒。
“你想做摄政王，还是索性坐上皇位？”
凤子昂这句话让那些御林军和大内侍卫都是一愣，齐盛更是脸都白了，他有些没明白，弘王殿下这是闹哪一出？
倒是凤凌寒转头看了看向他看过来的墨云汐，然后反问凤子昂：“这件事不是取决于你自己么？”
齐盛这下额头上的汗都出来了。
他原以为这会是凤子昂和凤凌寒之间的一场对决，可是……这怎么成了皇位间的互相推让？
他们推的不是一件东西啊！这是大宁的皇位啊！全天下实力最强、国土面积最大的国家的一国之主的位置啊！
齐盛觉得自己现在满脑子都是茫然的，不止是他，所有大内侍卫和御林军们都被凤子昂和凤凌寒这轻描淡写的两句话给炸了个头晕眼花、五雷轰顶……
凤子昂听到凤凌寒的反问，忍不住微微摇了摇头说：“我想你应该明白的，我自幼体弱，经不起帝位的操劳，而且……我也不想沾染这些事情，如果我真的想沾染这些，早就去和大哥二哥抢了，何必等到现在呢？”
说到这里，凤子昂又苦笑道：“况且你更应该清楚一件事，倘若你真的是皇伯父的亲生儿子，那父皇也不会退而求其次，将皇位传给我了。”
凤凌寒没有说话，这些事情他当然都是明白的。
只是如果说凤承天的儿子里面有谁继承了皇位他不会主动去争的话，那个人便是凤子昂了，因为凤子昂若是真的即位也会是一名仁君，他也没必要去争这个。
凤子昂见凤凌寒依旧不说话，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在凤凌寒面前跪下道：“先皇意外驾崩，后事如何处理，还请陛下决断。”
凤凌寒与凤子昂就这么一站一跪相对无言，而那些御林军们则是面面相觑。
皇帝将皇位传给了弘王，可弘王却尊靖安侯为新君，这种情况他们还从未见过，况且……
现在连个主事的官员都没有，他们又该如何自处呢？
这时候，凤子兰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开口了：“你们给新君行礼吧，三哥认了的，本公主也认了。当初父皇既然有意让凌寒哥哥做摄政王，那就算凌寒哥哥做了皇帝，父皇应该也是放心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