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的夜风不应该称之为凉爽,而应该称之为冻人。寒冬腊月,冷气仿佛吹进了人的骨子里,令人有着从脊髓都冻住的寒意。
蒋毅驱车来到温情家楼下,抬头仰视着屋子里的灯火,却久久不上楼。
他熄灭了车灯,黑暗中摸索着点燃一支烟。很快车厢内烟雾缭绕,丝丝缕缕,在看不见的狭小空间内盘旋打结,一如他现在的心情。
他知道此刻的温情肯定没有睡,否则她家的客厅不会灯火通明。
温情的确没有睡。她也不敢睡,手里拽着蒋少伟的那封遗言信,怎么都不敢闭上眼睛。
人有时候真的是奇怪的动物。明明对方活着的时候,他们都非要捏着对方的错误不肯撒手,仿佛和对方是生死仇敌。然而,对方一旦忽然消失不见了,竟又记得他的种种好,却将他曾经的各种的糟糕过往忘得烟消云散。
她毕竟和蒋少伟曾经深爱过,那些美好的过往不可能说忘记就真的能忘记。就算她小心翼翼地将曾经那些美好雪藏在心底。但随着蒋少伟的离开,那些往事反而如粘了火星的油桶,呼啦啦全部倾斜而出。
蒋少伟说得对,温情从来都比他早熟,比他理智。所以她做任何决定,做任何事都非常得体。这一点深深吸引着的蒋少伟,他像是从她身上看到了一种坚韧的性格,那种笃定的人生,很令他羡慕。他不止一次地按时温情,他很想变得坚强独立。可是造化弄人,他的家庭环境不允许他变得标新立异。
“难道我们之间的感情出现问题,你就没有一点点责任吗?”蒋少伟曾在两人吵架时,歇斯底里地问过她。
那时的温情从不回答这类问题,这在她看来真是幼稚到可怕的问题。明明自己犯了错,却千方百计要将过错投注到别人身上,死活都要为自己撇清关系。
可现在,温情忽然觉得,蒋少伟说得对。如果,以前她不是那么高要求对蒋少伟,如果不是自己纵容蒋少伟在外面胡作非为,他们的今天会不会是另外一种结局?!
又或者说,如果当初就算蒋少伟背叛了她,而她大度的选择原谅,蒋少伟今天会不会就不需要死得那么惨?!
可是,人生没有如果!如果真能假设,她倒是宁愿时光倒退到她认识蒋少伟以前,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读书,做个平平凡凡的女孩,然后像万千普通女孩一样,过着平凡又平庸的生活。
当蒋毅吸完手里的第五根香烟时,他终于烦躁地掐断了手里未完的烟头,打开车门,急匆匆地向楼上走去。
他有温情家的房门钥匙,进入这里,他犹如进入无人之境,轻车熟路。
只一眼,他便看到了蜷缩在客厅角落地毯上的温情,她瑟缩在角落里,像个因为没能捕捉到老鼠的猫一样沮丧。
“小情……”他慢慢地靠近她,轻声呼唤着,随即蹲在她旁边,将她的头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
在他做这一系列的动作时,温情像个木偶一样安然等着对方拨弄。
房间内很安静,只听得见两人彼此的呼吸声,以及客厅墙壁上的挂钟的滴答声。
“蒋毅……”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般,温情忽然轻轻喊了一生,之后又久久陷入沉默。
蒋毅将头略微侧过去一点,似有所等待般转过去问道:“嗯?”
温情深呼吸一口气,像是要将心中那些郁结全部吐出来一般,尔后他缓声道:“你说……如果我和你没有在一起……少伟他,是不是就不会走上绝路!”
“我知道你会这么想,所以今晚我一定要和你在一起!”蒋毅在等她说完最后一个字后,才非常淡定地说出自己的想法。
温情有些错愕,难道自己的脸上刻着字吗?为什么自己在想什么,他总能一眼看穿?
那他到底如何看待自己因为蒋少伟而流泪那件事?是同情?还是觉得不值?
她决定今天好好和他谈谈。
“你怎么知道我内心在想些什么?”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漆黑的眸子因为哭过而显得越发晶亮,只是原本精致的眼睛此刻有些红.肿,看上去像泡了很久的馒头。
蒋毅淡淡一笑,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因为你始终在我心里。所以你想什么,一概逃不出我的眼睛。”
温情被他的无厘头回答没来由地逗笑了,下一瞬却又恢复理智,“我说正经的呢,你却拿我穷开心!”
“我看起来像在消遣你吗?”蒋毅问的一本真经,脸上全是肃然,全然看不出半点调侃,“我也是认真的。少伟的事……是他们个人的选择……我给了他们很多次机会。”
“真的吗?”温情再次反问。
蒋毅用力点点头,“给他们的机票是真的,我没想过要对他赶尽杀绝,除非他伤害了你;我到处派人拦截他,是因为我还有能力保全他。如果他一旦落入警方手中,或许他所犯下的罪恶比我们想象中更多!”
他从来说话句子都不长,此刻却一下子说了一篇作文的量,而且内里的信息还不少。
温情从来不知道,原来他背着自己这么在帮衬着蒋少伟,忽然心头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上心头。
“以前你做这一切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她有些酸酸的问着他。
“因为我嫉妒少伟!”蒋毅像个知无不言的学生。
温情又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惊愕,“嫉妒?!”她重复着这个词语。
蒋毅笑笑,没有说话。
可不就是嫉妒吗?他嫉妒蒋少伟当年比他有更好的机会接近小情,才会让自己和她失之交臂;他嫉妒蒋少伟能在她身边多年,和她同吃同住若干年。
如果说他愿意搭救蒋少伟,也纯粹是看在小情的面子上。他知道小情心软,一旦当人的性命和过往纠葛放一起,她定然会放弃恩怨,选择保全人命。
事实的确如他所预料,她在蒋少伟意外伤亡后失魂落魄,将所有罪责都担在自己身上。
“听我说,其实我比少伟更先爱上你的。”他忽然没来由地开头,将那些埋藏在心里多年的秘密和盘托出。
这对温情来说,绝对是个比蒋少伟去世更令她惊诧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