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雁回看着桑秋宁，此时心情有些复杂。
她在想，桑秋宁到底是怎么才能把一场搅乱两国安宁的战乱，说的这么大义凛然呢？
诚然，站在陆雁回的立场，她觉得桑秋宁从头到尾做的事情都是错的。
桑秋宁在桑擎的教导下，不知善良、仁慈为何物，她杀人如麻，动不动就为了达到目的，屠灭人家满门，双手沾满了血腥。
可是桑秋宁却不觉得自己有错，因为她有她的立场，也有她的责任。
她是碧国唯一正常的皇嗣，要为她父皇的野心提供助力，要对碧国的山河天下负责。所以她杀人，她残忍，她不择手段，她麻不不仁，她觉得理所应当。
“陆雁回，我知道你不认同我的做法，也与我有着无法消弭的深仇大恨，但是我不在乎。我既已处在这个位置上，便只能一条路走到底。”桑秋宁说道，“哪怕我丢了性命，可只要落儿皇兄走了，父皇就还会有其他孩子，到时候即便没有我，碧国江山仍然后继有人。”
话音落下，殿中忽然间陷入沉默，这时候荣妃娘娘开口说道：“陆姑娘，你应该是从小到大都生活在一个安宁幸福的环境中吧？所以你的心里，才会充满了善意，充满了对天下苍生的悲悯和大爱。但是你若是处在宁儿这个位置，你就会知道，弱肉强食不会因为你的年纪小，就会仁慈半分。”
“你无权指责她，她有她的路要走，桑擎残暴，皇后娘娘早亡，我又那么自私，只顾着自己的孩子，宫里的斗争从未停歇过，宁儿倘若不能让自己变得强大，她就无法在这个波谲云诡的皇族生存下来。”
“是我私心太重，为了能留住落儿，害的皇后娘娘背负罪名自尽，害的碧国皇嗣凋零，宁儿不得不以女儿之身扛起重任。如今我已知道那和尚不是好人，更知道这样做，对我和落儿都是罪孽，我愿意送走落儿。”
“如果这样做，能让碧国皇嗣慢慢正常，能减轻宁儿身上的压力和负担，那么我愿意。希望这一切的弥补，不会太迟。”
陆雁回知道，荣妃娘娘之所以说出这样一番话，想必是心里的执念已经消散了。
人再怎么自私，也该有个限度，更何况荣妃本也不是那种心肠恶毒之人，她已经把桑未落留在身边这么多年，够本了，她就不想再执着了。
所以，是时候送走桑未落了。
“桑秋宁，我会让桑未落的事情在今日了结，但是我这么做，不代表我认同你，更不代表我原谅你。你依然是我幻舞族的仇人，依然是我这一辈子要复仇的对象，我送走落儿，只是因为我身为幻舞师的责任，只是因为他是有违天道的灵体，本就不该存在。”
陆雁回说着，便施展灵力，无数幻蝶从指间飞出，朝着荣妃娘娘的红色绣鞋而去。
光圈环绕，华光绽放，当幻蝶盘旋而消失的时候，那双一直脱不下来的红色绣鞋，却突然间自己从荣妃的脚上掉落了。
陆雁回从地上捡起绣鞋，转头对荣妃说道：“荣妃娘娘，你可准备好了，毁了这双鞋，你就再也看不到桑未落了。”
“他……以后会怎么样？”荣妃问道。
“不清楚。”陆雁回摇头，“他不是魂魄，而是灵体，我无法送他往生，以前也没碰到过类似的灵体。所以，他到底是能投胎转世，还是烟消云散，都未可知。”
“说到底，还是因为我的自私害了他。”荣妃笑道，“倘若不是我强求，他应该早就投胎转世为人了，也不用面临这烟消云散的可能。”
“母妃，没关系的，落儿没有杀过人，身上的罪孽不重，烟消云散的可能性不大。”桑未落笑着安慰，“这辈子与母妃缘分未尽，来世落儿还要做母妃的孩子！”
“好……”荣妃点头。
陆雁回看着母子两人话别，最终点燃了钦安殿中的烛火，将那双红色绣鞋放到火盆里，烧了个一干二净。
红色绣鞋被烧成灰烬，而桑未落也在荣妃的面前一点点消失，直到再也看不见。
当桑未落的身影彻底消失后，荣妃才对桑秋宁和陆雁回说道：“你们走吧，落儿离开了，我的人生也没有任何意义了。不过宁儿，我不知道当初自私的决定会害了你，这么多年，我始终欠你一句对不起。”
“荣母妃好好休息，儿臣就先告辞了。”桑秋宁并没有回应荣妃的这句对不起，只如此说着，然后和陆雁回离开了。
她没有选择原谅或者不原谅，因为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两人一路沉默着回到凰仪宫，就在陆雁回准备回房间去休息的时候，桑秋宁突然说道：“陆雁回，冰灵珠灵力已经恢复到鼎盛，等我禀明父皇，就会带你去见欧老将军。还有，刚才我说的那个条件，依旧算数。”
陆雁回没有说话，她从桑秋宁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固执的矛盾。
而此时的钦安殿里，荣妃却是独自一人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然后拿起剪刀，将自己一头长发，剪了个一干二净。
随后，她褪去身上繁复的宫装，只穿着素白的里衣，朝着外面喊道：“来人——”
贴身宫女进来，看到青丝落尽的荣妃，不由得震惊：“娘娘！”
“帮我找件道袍来吧，我这辈子，荣华半生，却从未快乐过。”荣妃笑道，“皇后姐姐啊，你说女人越是苦难，就越是要活的精彩，可我已经……撑不下去了呢！”
往后的日子里，她要为自己和桑未落从前的罪孽而弥补，日日诵经念佛，诚心向善，希望可以消减那些因为伤害无辜孩子而带来的业障。
也希望，桑未落能投胎转世到一个好人家，下辈子不要再做她的儿子了。
因为，太苦了。
钦安殿里发生的事情，很快就传到桑擎的耳朵里，当他听闻荣妃落发出家之后，手中的朱砂笔微微一顿，顺口说了句：
“随她吧，找内务府的人在钦安殿布置个佛堂，任何人都不许怠慢了她。”
不管桑擎有多残暴，有多冷血，对待荣妃，他终究是存了一点不忍的。毕竟是曾经深爱过的女人，几十年的怨和恨，到今天也该有一个圆满的结局。
已经辜负，那么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力弥补，并且不再打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