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尘蝶低着头，并不理会递过来的帕子。
整个尘夜楼，熟悉段大小姐脾气的人都知道，在她生气或者愤怒的时候，都不能理她，然后这位素来张扬开朗的大小姐，很快自己就能调节过来了。
若是有人劝，有人哄，那么她就会越来越得寸进尺。
唯有胡凡，刚进尘夜楼不久，不了解段尘蝶的脾气，看着这个昔日笑靥如花的姑娘，此刻哭的这么伤心，他心里也说不清楚是个什么滋味。
一开始，胡凡是抱着一种故意接近段尘蝶的心态过来的。他总想着，他要在尘夜楼立足，除了要巴结讨好段义天之外，对其他的任何人都不能忽视。
尤其是段尘蝶，这个在尘夜楼过分受宠的姑娘，这个明明生活在杀手组织，却被保护的太滴水不漏的姑娘，是他极为看中的目标。
所以，当他看到段尘蝶哭着跑出去的时候，当段义天让他离开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就跟了过来，将随身携带的帕子递了出去。
这条帕子，是他娘的遗物。
忽然间，胡凡觉得有些讽刺——他用他娘的遗物，来讨好灭门仇人的女儿，如果他娘泉下有知，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别哭了，小师姐。”胡凡蹲下来，低声哄着。
不善言辞的他，来来回回也不过是“别哭了”三个字，可是这三个字在段尘蝶听来，却觉得很烦。
段尘蝶一把抓住胡凡手中的帕子，狠狠地朝着远方一扔：“谁稀罕你的破东西？”
那帕子就像是折翼的蝴蝶，在空中飘飞成一抹好看的弧度，然后落在地上，任由地面上的灰尘污染。
胡凡眉头紧蹙，双手紧握成拳，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良久之后，他脸色变了几变，最终是压下心中的愤怒，将帕子从地上捡起来，慢慢折叠好，塞进自己的怀里，然后强硬地抬起段尘蝶的头，用袖子一点点地把她的眼泪擦干。
段尘蝶被胡凡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惊呆了。
她每次生气、伤心、委屈的时候，从来没有人这样耐心温柔地对待她，从来都是放任自流，让这件事翻篇——除了肖铭。
整个尘夜楼，也只有肖铭，会在段尘蝶情绪波动的时候，不厌其烦地陪在她的身边，不管她是作天作地，还是哭叫吵闹，都始终如一地包容着她的一切。
可是，那个会哄她的肖铭哥哥，却因为私自带她出去玩，而被赶出了尘夜楼，这让她良心怎么过得去？更何况，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会这么无限纵容她的一切了。
然而走了一个肖铭，来了一个胡凡。
胡凡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甚至连哄人都不会，可是他的动作却那么小心翼翼，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一块假山石壁，两个少年少女，青葱岁月依旧，却是各怀心思。
当段尘蝶感为胡凡的行为感动的时候，胡凡想的却是该如何才能好好利用这位大小姐，为自己的家人报仇。
有些缘分，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只是他们并不知道。
尘夜楼里，段尘蝶有了胡凡的陪伴，渐渐填补了肖铭离开的空缺。
胡凡很沉默，除了在跟段义天学武的时候，会开口请教，其他的时候几乎不怎么说话，不管对谁都是冷冷淡淡的，这一点，与曾经的肖铭大相径庭。
肖铭能跟尘夜楼上下所有人都打成一片，称兄道弟，而胡凡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段尘蝶与胡凡接触的越多，就越是被胡凡那种“沉默的神秘”所吸引。
她觉得，胡凡的身上一定有很多故事，那些故事是不好的，是悲伤的，是不能触及的，毕竟胡凡的眼神里，常年累月布满了与他年龄不相符合的忧郁。
慢慢地，段尘蝶的注意力开始转移了。起初，她还会跟段义天打听肖铭的下落，可被段义天拒绝并训斥了几次之后，她也就不再问了，而是更多的开始了解胡凡。
“小师姐，你是被师傅和肖师兄娇宠着长大的，永远不会明白，这世界上有一种残酷，就是眼睁睁看着你的亲人死在你面前，你却无能为力。”
“我躲在柜子里，看着我父亲血溅当场，听着外面哭喊的求饶和嘶嚎，闻着空气中铺天盖地的血腥味，感觉整个人置身于一种无边无际的绝望之中。”
“但是……我没有任何办法。我知道我的仇人是谁，可是在我不够强大之前，我只能当一个畏首畏尾的老鼠，继续隐藏，继续等待。”
……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胡凡练完功，便被段尘蝶拉着在花园里闲逛，这也是胡凡头一次说这么多话，更是他头一次对段尘蝶讲起他的过去。
这么多年的隐忍，让胡凡已经学会了隐藏情绪，他的语气波澜不惊，一字一句，就好像在叙述别人的故事，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
可对于十六岁的段尘蝶来说，这样血腥而绝望的过去，是她完全不曾触及的另一个世界。
她是一个杀手头领的女儿，可她平生没有杀过一个人，甚至连看见别人杀人都没有过。所以胡凡口中那血淋淋的过往，对她来说除了遥远，剩下的便只有心疼。
对这个少年的心疼。
“我听我爹说，他遇见你的时候，你正在被人追杀，那些应该都是你的仇人吧。”段尘蝶自以为是地推测着，“胡凡，没关系，那些事情都过去了，以后尘夜楼就是你的家，我们都是你的亲人。”
胡凡听着段尘蝶的安慰，眼神微闪，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对她的话嗤之以鼻。
亲人？她根本什么都不明白，她所谓的亲人，全部都是他的仇人。
她每天指使着去外面跑腿买酥糖的王大哥，通常是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可那却是尘夜楼的二等杀手，手中起码三百条人命；她每天调侃着找不到媳妇儿的赵大哥，那个提起找媳妇儿这几个字就会脸红的汉子，他却是尘夜楼里五百个人头起步的一等杀手。
可谁又知道，这些王大哥赵大哥的手上，有没有沾染他胡家的鲜血呢？
不管怎么样，胡凡的目的达到了，段尘蝶的全部注意力基本上都放在了他的身上。
本来肖铭离开后，尘夜楼也就他们两个年龄相仿的人，加上一个是段义天的女儿，一个是段义天的徒弟，关系自然比旁人更亲近。
